第1章-第10章
001 中邪
在沧陵古城,有一个关于九子桥的诡异传闻。
这桥位于城外古桐路往西,与城内苏和路的历史风貌保护区遥遥相对。
人人都说九子桥一头搭着阳间一头通往阴间,那些死者的灵魂会沿着九子桥去到地府。
之所以叫九子桥,相传是因为有龙的九子在镇压这桥上的阴气,这样才维护了阴阳两界的秩序。
所以,白天不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都可以在桥上行走,但一入夜那就是亡灵的通路,阳间的人宁可绕行也不会上桥,一是怕挡了亡灵的路,二是怕折了身上的阳气。
不得已上了桥的司机总要按照传下来的规矩绕桥一圈,这样方才不会得罪魂灵。
人人都传,沧陵与昆明可齐名,昆明有交三桥,沧陵有九子桥。
最近这几天九子桥被媒体盯上了,因为就在前不久,沧陵发生了件大事!
天际酒店就坐落在沧陵古城的苏河路上,是今年高调入驻并具有福布斯luxury brand评级的七星级酒店,因众多美轮美奂的收藏品出名,最惹人瞩目的当属行政酒廊中悬挂的那幅横1200厘米、纵65厘米的《江山图》。
据说这《江山图》是中国失落的传世画卷之一,早年流传于外,后来收于意大利国家博物馆,再被酒店的持有人花重金买下。
可就是这样一家酒店,突然有住客在某一晚中了邪,然后也就是在那晚整间酒店的住客都疯了。
一时间满城风雨,市民们都在议论纷纷,最后总结出一点:那幅《江山图》里藏着鬼。
这件事还得从几日前九子桥上过了九辆出殡车说起。
九子桥,白天走人,晚上走鬼,这是沧陵人众所周知的事,但也有另立的规矩。
那就是灵车上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绕桥一圈,这样就算在白日经过九子桥的亡灵也能找到往生的路。
那一天,九辆灵车照旧绕桥经过,然后也就在那一天晚上天际酒店发生闹鬼传言。
都说在这家酒店初建之前,沧陵千年古刹陀竹寺的释真和尚下了山,奉劝酒店负责人另选他址。
原因是天际酒店的选址位置恰巧就在九子桥的西南方向,虽说与九子桥相隔甚远,但挡住了亡灵通往阴间的路。
西南方,鬼门处。
释真老和尚是位隐世高僧,为了此事下山可见事态严重。
可酒店选址也是大事自然不能更改,释真和尚无奈之下只好建议,如果一定要在这个方位建酒店,那么酒店要有层高和占地面积的限制,否则一旦遇上极阴之气,酒店将会发生灾难,然而,酒店负责人声称不过封建迷信不予理睬。
同一时间的九个亡灵,极阴之气。
市民们都说,就是因为酒店负责人不相信释真的话挡住了鬼门关,使得九个亡灵只能久久徘徊在酒店里。
为了躲避九子的龙气所以纷纷躲进那幅《江山图》里,但因怨气太重无处安生,所以酒店才会出事,应了释真和尚的那句"极阴之气,灾难之时"的预言。
————我是蒋爷的气味分割线—————
"日前,天际酒店相关负责人就酒店客人集体发疯一事已做出回应,声称并无此事件发生,酒店方面表示将会保留对造谣生事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我们会继续关注酒店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天际酒店及度假村为陆门集团旗下天际实业的奢侈酒店品牌,作为全球最大奢华酒店品牌,天际已遍及全球多个国家,均为地标性酒店及度假村。沧陵天际酒店则位于被称为沧陵市黄金湾的苏河路,按照市区未来规划蓝图,苏和路将会涌现出以天际为龙头的诸多时尚建筑,与苏和的历史风貌保护区完美结合......"
杨远按了暂停键,看向坐在会议桌旁的男人,"沧陵天际公关部负责人今早打电话来北京求助,应该是扛不住了。东深,看来我们是小瞧了沧陵那伙人。"
陆东深没说话,目光落在暂停的电视画面上,少许,摸过烟盒,"邰国强怎么样了?"
嗓音淡而沉。
"邰国强一直念叨着闹鬼闹鬼的,说自己不能出酒店房间,要不然就会被江山图里面的鬼掐死。" 杨远扯了个椅子,在陆东深对面坐下。
邰国强,长盛集团董事长,前几日下榻沧陵天际酒店,作为陆门集团老牌对手的长盛负责人,名义上是到沧陵游山玩水,实则也同陆门一样开始进驻中国市场。
不曾想那一晚邰国强像是发了疯似的敲开了所有住客的门,歇斯底里地声称酒店闹鬼。
公关部一压再压,最后还是捅到了媒体那,结果就成了"全酒店住客都疯了"的舆论。
陆东深点了烟,眉间有少许蹙意,"荒唐。"
"这件事如果放在北上广绝对就是荒唐,但放在沧陵,我跟你说,那边的人很信这个。"杨远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沧陵现在是什么情况?"
"半小时前有市民到市政府门口示威抗议,要求酒店搬出沧陵——"杨远探身拿过烟盒,点了支烟。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的是今年总部还没对沧陵天际进行考核,长盛集团又开始施压,而且你这才接手大中华区没多久,这些事一旦传到总部那边,麻烦大了。"
陆东深吐了口烟,问,"人查到了吗?"
杨远一手夹着烟,一手将旁边的文件袋拿过来,抽出里面的文件递上前。陆东深接过,目光落在纸面的照片上。
"据说是沧陵地头蛇谭耀明的人,人称蒋爷。"
资料可怜,少的只有一页纸,陆东深简单扫过便一目了然,最显眼的当属资料上的那张照片。
"让景泞安排一下吧,明天我飞沧陵亲自处理。"
"用我跟着吗?"
"你留在北京。"陆东深弹了下烟灰,"有你这位副总在公司坐镇,我放心。"
大截烟灰落在资料上,遮住了大半截照片,只瞧得见唇与下巴间的优美弧度,照片旁写有一名:蒋璃。
002 来了个大人物
水底刺骨的寒,幽幽地只能窥见一丝丝明暗晦涩的光。
长了青苔的石阶,拾级而下是如一座古城的废墟,远远的就瞧见数不清的人,或站立或随着水波摇摆。
他们都死了。
皮肤却似活人一样白皙,可近看,是蜡,包裹全身。
他们在幽暗不见天日的水底绝望地沉默,像是被诅咒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突然,有一具尸体睁眼。
血从眼眶中汩汩而流,被蜡封的嘴吃力挣开,艰难地蠕动口型。
他在说,救我!
蒋璃蓦地睁眼。
头顶上是一枚枚开得正旺的白兰花,午后的光被鬃密的叶子过滤得只剩温暖,叶隙间可瞧见湛蓝如万顷琉璃的天。
耳边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轻唤,"蒋爷?"
蒋璃微微侧过脸,蒋小天蹲在躺椅旁边拄着脸,见她醒了,他看上去异常兴奋,"您做梦了?"
是人都会做梦,做梦有什么好奇怪的。
蒋璃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没理会蒋小天像是终于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惊喜神情。
蒋小天见她扭脸又阖眼,急了,跟着绕过去,陪着小心,"爷,您可别睡了。"
"蒋小天,别以为你凑巧跟我一个姓我就不舍得揍你。"蒋璃没睁眼,不紧不慢地来了句,声音慵懒得好听。
蒋小天一听这话马上把自己撇干净,"我哪有这胆打扰您啊,是谭爷,他请您过去一趟。"
蒋璃睁眼,盯着蒋小天。
人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蒋爷长了双漂亮的眼,作为小跟班的他自然也喜欢这双眼睛,但如果被她这么瞧着,半笑不笑的,会让他除了有点不好意思外还有点紧张。
"谭爷说有重大的事儿要跟您商量呢。"他陪着笑。
蒋璃利落起了身,左胳膊伸至胸前,右胳膊交叉到腋下,手腕微微用力抻展了下筋骨,然后又换了一面,左腕翻转时,可见腕口处蜿蜒了一枚青墨色狭长眼睛纹身,衬得肤色更白,纹身更妖异。
"先说说什么情况。"她不疾不徐地问了嘴,深吸一口气,满是白兰香。
沧陵古城到了10月底的时候天气会格外好,白兰花满城飘香,因为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的庭院里都会栽上一棵白兰树。
她所在的是处不大的纳西庭院,四方庭院围上四方的天。
院后有一处木质房,房门上雕着不知名的花,窗上写有奇怪的文字,像是符咒。
长四米的围栏,有茶几木椅,所以一旦赶上雨天就可以倚栏而坐,品茶听雨。
前院是店铺,透过玻璃可见店内或悬挂或摆放着各色非洲鼓,以整木制成的传统非洲鼓为多,也有零星玻璃或其他材质的现代非洲鼓。
靠近店门口摆放一只13寸羊皮纯手工雕纹的非洲鼓,上面镌着跟后院窗上一样的七彩咒符,非卖品,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
店铺的窗子落地几净,所以瞧得见对面街的那家饮品店,牌匾写有"神仙饮"三个字。
牌匾旁悬有青铜风铃,风铃上也有熟悉的咒符。
虽是午后,但店铺门前依旧排了长队,那是一家一年到头都人满为患的店,买饮品的除了当地人外还有千里迢迢赶到古城的外地人。
不知从哪跑来的半拉大小土狗趴在躺椅旁晒太阳,见蒋璃起来了,它也起了身抖了抖尾巴跑出去玩了。
古城里的猫就聪明些,爬到土木结构的或店铺或客栈屋顶假寐,耳朵会因偶尔的声响拨动两下。
蒋璃最喜欢这个时节,少了国庆节走马观花的游客,古城内留下来的除了居民、商铺的主人就是留居在这享受阳光躲避繁世的资深背包客。
"来了个大人物,好像就是那个闹鬼的酒店的总头头,总之阵仗挺大的,保镖啊车子啊一长排,还有来了不少记者,把谭爷的林客楼围得可严实了。"蒋小天充当小号角,把看见的能听到的全都一五一十相告。
蒋璃抻筋的动作停了停,半晌后"哦"了句,也不见着急。
倒是蒋小天憋着一肚子的着急上火,他可是瞧见了林客楼里波涛暗涌的情势,正打算硬着头皮开口催促,就见有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蒋爷、蒋爷——"
是隔壁客栈老板孟阿谷的老婆,大家都叫她阿谷嫂,平日里是个稳当的人,此时此刻一脸惊慌,见着蒋璃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救救我家桑尼,我家桑尼他、他中邪了!"
桑尼是孟阿谷的儿子,孟阿谷早年奔波结婚晚,结婚后两人又费了很大力气才要上的孩子,所以对待桑尼那是放在手里怕摔着搁在嘴里怕化了。
不过这孩子倒也不娇惯,刚上初中,学校成绩不错,平日休息的时候就在客栈里打下手,嘴巴甜长得又漂亮,周围街坊都挺喜欢他。
蒋璃也喜欢这孩子,一见面总会"小尼子小尼子"地叫。
此时此刻,神仙饮的店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见蒋璃来了主动让出了一条路,众说纷纭。
蒋璃走近这么一瞧,桑尼就坐在青石板铺设的路中间,一手按着头一手拍着地,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身子像是钟摆似的前后晃个不停。
孟阿谷也坐在地上急得团团转,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砸,几番上前搂住桑尼试图让他安稳,不曾想桑尼力气不小,一使劲就给孟阿谷推个趔趄。阿谷嫂在旁红了眼眶,直跺脚。
"怎么回事?"蒋璃绕到桑尼面前,单膝跪地查看他的脸色,这么一瞧才发现这孩子眼神涣散得很。
"桑尼嚷嚷着要喝神仙饮的奶茶,谁知道还没等排到他呢就成这样了。"孟阿谷抬胳膊蹭了汗,"就坐在这啊,谁碰他都不行。"
蒋璃稍稍凑近一些。
"蒋——"
阿谷嫂刚开口就被蒋小天给制止了,眼神示意她别出声,而原本嘈杂的周遭也瞬间安静下来,都不敢轻易打扰蒋璃。
蒋璃朝着桑尼伸出手,腕上的那只眼睛在阳光下异常妖异。
003 在江湖我们就讲江湖规矩
就在蒋小天暗自捏汗时,蒋璃已经抚上了他的脸。
让众人震惊的是,桑尼竟没反抗,直到蒋璃将他揽入怀中,暗自使劲止住了他前后晃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他喝酒了?"蒋璃问。
"哪能啊蒋爷,他才多大,我们怎么可能给他喝酒?再说了,就算喝醉了也不能这样啊。"孟阿谷马上道。
"说实话!"蒋璃不悦,喝道。
"真没——"
"桑尼他昨晚上......偷喝了冬祭的酒"阿谷嫂打断了孟阿谷的话,面色有些难堪,又急急解释了句,"但就只是一丁点,我训这孩子了,他也知道错了。"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周围人全都指指点点了。
"冬祭的酒怎么能偷喝呢?"
"是啊,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做大人的怎么不注意呀?"
"造孽啊,怨不得这孩子成这样了,不信邪不行啊。"
沧陵是有了历史年头的古城,也是多民族汇集的古城,以往各族祖辈们会根据不同时节举行各自的祭祀活动,现如今信息发达、少数民族与汉族通婚,除了个别有特色的拜祭活动外,大家公认的就是冬祭了。
冬祭在沧陵是头等大事。
于立冬之时,各家各户拿出最诚意的酒肉水果入雪山面青湖祭拜天地,祈求来年五谷丰登人丁兴旺。
这是沧陵人的信仰,也是对未来生活的希翼。
孟阿谷一听这话急了,但再行责怪为时已晚,一个劲地拍自己脑袋,怪自己没看住儿子。
蒋璃也没多说什么,顶着众说纷纭回了店里,桑尼又开始晃。
就在众人都在抻头往店里瞅的时候,蒋璃从里面出来了,手里多了样东西。
不大的绣包,白色锦缎制成,黑色丝线勾勒了些认不得的符号,仔细瞅这符号竟是跟非洲鼓和饮品店招牌上的一样。
这样一个物件,古城里的人却不陌生,他们叫它符包,专属蒋璃的符包。
没有是这符包解决不了的事,就正如没有是蒋璃治不了的病一样。但凡认识蒋璃的人都会对她敬怕有加。
敬,是因为蒋璃像是巫医一般的存在,能治愈大家能看到的病,也能解决大家看不到的病;
怕,因为她是当地著名地头蛇谭耀明的人,有人私底下说她和谭耀明是兄妹,也有人暗传她是谭耀明的情人,总之两人是谜一般的关系。
但不论如何吧,蒋璃性格直率随性,曾有人来砸谭耀明的场子,听说蒋璃一个人愣是把几个大男人打趴下过,从此谭耀明的江湖地位立住了。
所以,就是这样一个亦正亦邪、救人于水火又不能轻易得罪的蒋璃,成就了大家口中"蒋爷"的称号。
蒋璃将符包挂在桑尼的脖子上,短短半分钟,就瞧得桑尼停了摇晃,看得众人啧啧称赞。
阿谷嫂上前一把搂住桑尼,连连唤他的名字。
桑尼安静了一小会,眼神总算有了焦距,扭头朝着阿谷嫂叫了声妈,阿谷嫂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孟阿谷见儿子没事总算松了口气,对蒋璃感恩戴德了一番后又呵斥桑尼,"混小子,你喝什么不好非要偷喝酒,那酒是你能喝的吗?"
蒋璃上前查看桑尼的状况,见他恢复正常,对阿谷嫂说,"符包三天不准离身。"
阿谷嫂连连点头,又把桑尼扶起来让他跟蒋璃道谢。
"他不能起来。"蒋璃冷不丁说了句,"跪着,直到太阳落山。"
孟阿谷两口子面面相觑,桑尼这时神志清晰,见平日对他善笑的蒋璃肃了神情自然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一脸委屈但也不敢说什么。
蒋璃看着桑尼,"人活一世要讲规矩,偷喝酒事小,对天地不敬事大,你今天就在这里,只准跪着不准动,听到了吗?"
桑尼咬咬嘴,点头。
孟阿谷两口子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尤其是在众人面前,再加上偷喝冬祭的酒的确非同小可,所以也只能由着去了。
人群将散的时候,蒋小天偷偷拉住蒋璃,紧张地问,"蒋爷......冬祭的酒真不能偷喝呀?"
蒋璃一听这话里是有事啊,笑了笑,双臂交叉环抱,"你长眼睛是用来喘气的?桑尼刚才什么样你看不见?我见过比他严重的还有呢,弄不好一整年都要倒大霉。"
蒋小天立马慌神了,"蒋爷救我,我、我偷喝了五月醉。"
他是汉人,平日里也没啥信仰,破天荒坏了规矩只因为那酒太香忍不住偷抿了一小口,他可不想就因为这么一小口遭来祸端。
"五月醉啊。"蒋璃好笑地看着他,"谭爷用在冬祭的酒你也敢偷喝,我看你是真欠揍了。"
五月醉是她酿给谭爷的酒,采了早春苍山上的五种花蕊,填了远在长白山山头经过寒冬之后的冰霜水,再经过一个四季的发酵这才酿造而成。
少而精贵,所以谭爷总会留一些出来用在冬祭。
蒋小天哭丧着脸。
蒋璃一声不吱回了屋,再出来又是一枚符包交给他,"别说我不疼你,跟桑尼一样去那跪到太阳下山,符包不离身三天,不准沾水。"
"可洗澡......"
"那你就三天不洗澡。"
蒋小天乖乖地跑到桑尼身边跪着去了,还有些看热闹的人没散,见这一幕后又开始指指点点。
"蒋璃!"
不远处有人叫她。
蒋璃回头一看,是谭爷。
他身边还有一男子,打远就可瞧见身形挺拔高大,洇在光线里,深灰色半长羊绒大衣衬得那人风度潇洒。
两人身后有一长排的车辆。
车辆后面,是匆匆赶来的记者群......
林客楼是沧陵古城有名的茶庄,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
牌匾上"林客楼"三个字还是当年嘉庆帝亲笔题写的,源于柳宗元在《溪居》里的那句"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希望此处可以茶会友,逍遥避世。
只可惜到了后辈茶庄经营不善,店家就动了卖祖产搬家的念头。
谭爷不想让这一老字号被拆就接手经营,他原本想着哪怕留一空壳也算是保留了历史遗迹,不曾想经过一番环境翻新和茶品改良,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了。
今天林客楼比往日还要热闹,就像蒋小天说的,对方的人把门口围了个瓷实。
保镖里三层外三层不说,就连媒体也都像是凭空出来似的。
再加上闻风前来凑热闹的群众,各个都抻着脖子往里瞅,瞅不见的就在暗自议论林客楼里来了什么大人物,一时间吵吵嚷嚷的。
林客楼内,两方对面而坐。
对方的保镖虽说不少,但谭耀明的人也可与对方相媲美。
"陆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天际酒店驱邪?"蒋璃坐在谭耀明身边,手里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间打量了对面。
如此近看就将对方的容貌看得真切。
五官深镌,眉间有些冷峻,上下唇薄厚相等,说明他情欲两开。
通俗点说就是他不喜欢你时他是柳下惠,他喜欢你时可倾出所有。
下巴的弧度倒是性感的很,会惑了女人的眼。
看似温淡如松的男人,但看人看眼,此人眼深似潭,不可随意亲近,于是就平添金属质感的疏离。
都说富家三代才能出贵族,陆东深,赫赫有名的陆门集团副总、天际实业的总经理,身上自然流淌着陆门贵公子内敛矜贵的血液,可在她没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赴约时,他竟可以劳师动众随着谭耀明前来迎接,这人,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陆东深也在打量蒋璃。
生得英气又漂亮,这是第一眼印象。
深棕色夹克衫略是中性,咖色贴身内搭却显女性妖美,尤其是腰身纤细,黑色牛仔裤更是衬得腿修长。
显眼的当属脚上那双黑色中筒纯牛皮重工军靴,做旧处理,帅气得很,可不是一般女孩能够喜欢得来的。
一袭短发干脆利落,她五官精美,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眼,黑白分明得很。
可最英气的也是那双眼,似笑非笑间有不羁有邪气,就跟她手腕上那只眼睛纹身一样,诱人又危险。
这样一个人,说她是女人,她还有女人之外的帅气;说他是男人,他还有男人没有的细腻。
而谭耀明,资料显示40岁,虽风度翩翩,但眼睛里藏了江湖习气。
这习气不同于商场上的文明厮杀,同样富贵险中求,商场求富贵靠的是谋,江湖求富贵拼的是勇。
"我的意思是,请蒋小姐到天际酒店驱邪。"陆东深声音低沉,重点强调了一个"请"字。
"请啊?"蒋璃故作思量,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茶楼的服务人员留了两位,其中一位上前给蒋璃添了茶。
蒋璃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陆东深好耐性,始终等着她开口。
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茶,蒋璃这才反问了句,"陆先生想怎么个请法?"
陆东深看了一眼身边的特别行政助理景泞。
景泞会意,从保镖手中拿过两只黑色密码箱放到茶桌上,密码锁一开,箱子一转面朝蒋璃。
成摞的现金,铺满两箱。
"来谭爷的地盘上请人,没有诚意怎么行?"陆东深道,"这是我给二位的见面礼。"
蒋璃起身上前,绕到密码箱旁,堂而皇之地坐在桌上,左手随意拿起一摞钱,右手的手指从纸币边缘扫过,崭新的钱。
她回头看了一眼谭耀明,笑,"大手笔啊。"
谭耀明笑而不语。
"天际酒店现在落得怨声载道,这事可不是那么好平的。"
蒋璃扬着那摞钱拍打着另只手的手心,"当初不听劝,你们挡住的可是鬼门关,把你回家的路给挡了,你照样也跳脚。"
"就因为事情棘手才来请蒋小姐,听闻蒋小姐有别人没有的本事,否则也不会被人尊称一声蒋爷了。"
一顶高帽,压得蒋璃无路可退。
谭耀明这时开口了,"钱,我们不缺,想请蒋璃帮你解决麻烦,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谭爷请说。"
谭耀明拍了两声手。
茶楼的人就端了70厘米长半米宽的实木托盘,托盘上摆放了满满的玻璃口杯,这样的数量摞了三层托盘一并上桌。
蒋璃见状嘴角一扬,回了自己的位置。
茶具被谭耀明的人给撤了,玻璃口杯摆了几乎满满一桌,两名男子抱了个椭圆形的大坛搁置一旁,掀开塞子,酒香四溢。
"陆总是生意人,我不跟你斗狠,但既然你找上我,那多少要讲点江湖规矩。"
谭耀明眼里的笑不阴不明,"我们比酒,是敌是友,就看你的酒量怎么样了。"
004 陆东深那个人,危险
沧陵古城的本地酿,又名"醉三杯",前味绵长后劲十足,普通人喝不过三杯就倒,再能喝的人顶多十杯。
蒋璃是知道谭耀明酒量的,拿这"醉三杯"来说,让他一口气喝上个二三十杯没什么问题,再瞧对面的陆东深,面色不惊眼中无澜,打量不出他的深浅来。
景泞在旁小声一句,"陆总——"
陆东深抬手打断了景泞,"客随主便。"
蒋璃一听这话多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就不知他是真有这酒量还是只是打脸充胖子。她一扬手,身后的手下开始往杯子里倒酒,毫不含糊。
满满一桌酒,光是闻着味就醉了,茶楼成了比酒场,拼的就是谁能撑到最后。
陆东深是客,自然要先干为敬。一杯下肚,只觉似一把利刃划开喉管,紧跟着像是胃里埋了颗雷,瞬间炸开,这酒劲着实要比市面上见着的还要大。
谭耀明直赞其爽快,便也接着一饮而尽。
两人拉开阵势。
谭耀明喝酒爽快一饮而尽,陆东深不紧不慢但也滴酒不剩。
杯子空了一批,身后的人又续上一批,酒香顺着微敞的窗子飘出了林客楼,许是也会钻进楼下看热闹的群众鼻子中去。
蒋璃最开始胸有成竹,可渐渐的心里就不怎么有底了。酒下半坛的时候,谭耀明喝得明显吃力了,端杯的手有些沉重和迟疑。
再瞧陆东深,依旧慢条斯理不见醉意。
谭耀明能在沧陵占一席之地,那是一路靠酒和拳头拼出来的,这个陆东深看上去身上不沾江湖气,但喝起酒来丝毫不含糊,这让蒋璃有了思量,照这个架势下去,他们许是会占下风。
果不其然,酒坛见底的时候谭耀明已经脸红脖子粗了,眼神开始迷离,杯与杯之间间隔的时间也拉长。
而陆东深始终正襟危坐,呼吸虽有急促但没像谭耀明那么明显,蒋璃的心咯噔一下,那可是整整一坛子酒,别说两个人了,就算找六七个能喝酒的大汉来也会被撂倒。
谭耀明自然不会服输,酒坛子见底,一声令下继续倒酒。
蒋璃眼瞅着手下开了第二坛,刚要满杯,她抬手封住了坛口。
"陆先生,我跟你喝。"再这么喝下去,谭耀明的面子就该撂在林客楼了。
陆东深没说话,看着她时,眼里有一丝饶兴。
倒是景泞开口了,"蒋小姐,你们这么做不合适吧。"
蒋璃悠然自得走到她面前,倏地低头凑近景泞,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美女,你很紧张啊。"
她笑起来有点痞坏,景泞竟脸红了。
"你该学学你老板的处事不惊,还是,你有什么秘密是不想让你老板知道的,所以才这么紧张?"
景泞不去看她那副戏谑的神情,眉头微蹙,"胡说。"
蒋璃不再理会她,坐回酒坛旁,命人倒了六杯酒。
"是你们求我们办事,所以在我这里没有不合适一说。"
她说话间拿了只点火器,轻轻一按,六只酒杯上就冒了火焰,"你们酒店惹上的不是小问题,除非朋友,否则我们没必要揽上这个麻烦。"
说完这话,她又用块薄薄的石棉布盖上六只酒杯,再掀开时上面的火焰已灭。
六杯对分,蒋璃轻笑,"这么喝口感更好,请吧,陆先生。"
陆东深手指摩挲着酒杯,思量少许便一饮而尽。
只是这一口下去堪比过往的十几杯,入鼻馥郁芳香,紧跟着一股冲劲上头,喝完第三杯后就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脑中就如万花筒似的绚烂。
他听见蒋璃在笑,可这笑声似近似远,又瞧着谭耀明冲着他竖手指,但又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很快,蒋璃的声音从他耳边抽离,取而代之的是董事会各位股东们的争执,陆家人形形色色的脸,还有个女人模糊的身影......
身边似乎是景泞的声音,"陆总?"
陆东深倏然清醒,抬头盯着蒋璃,"你给我喝了什么?"
蒋璃笑得发邪,凑近他,反问,"那你又看到了什么?又或者,陆先生你已经醉了?"
陆东深重新审视蒋璃,他就知道蒋璃上阵绝没那么简单。
谭耀明刚刚喝得急酒劲上了头,经过蒋璃这么一折腾倒是缓和了不少,便出声打了圆场,朝陆东深一伸手,"陆总人爽快,我谭耀明交你这位朋友了!"
陆东深起身,与谭耀明双手相握,"酒店的事就有劳两位了,尤其是......"他的目光落在蒋璃身上,"蒋小姐。"
等陆东深一行人离开了后,蒋璃一直窝在茶椅上没动,双脚搭在茶桌上,那两箱钱还摆在那。她始终在想陆东深临别前看向她的眼神,像是有太多的内容,可她揣摩不透。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相信他那一眼绝对不是随意。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是她控制不了的。
谭耀明送完陆东深从外面踉跄回来,退了搀扶的人,走上前一手搭在蒋璃的肩膀上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给他用了什么?"
蒋璃身子朝前一探,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倒了杯茶推到谭耀明面前。
"苦艾和朝颜两种植物里提取出的侧柏酮和麦角碱,两者经过蒸发再提取其气味,能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芳香,这气味经过酒精的发酵,透过鼻腔直接刺激人的右脑底部,一般人的右脑五感都受到左脑理性的控制和压抑,这种气味能让再怎么理性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内心憎恶喜好和渴望,直接映射大脑就成了画面。"
说到这,见谭耀明张了半天嘴,又补充了句,"往俗了说可以让他看见心中所想,或者理解成幻象也行,小惩大诫,总不能看着你烂醉如泥。"
谭耀明这才明白了,点点头,喝了口茶,"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了吗?"
"野心。"蒋璃说,"一个人的野心是可以闻出来的,陆东深那个人,危险。"
005 触犯信仰这种事,可大可小
谭耀明饮尽茶,未散的酒气让他的脸看上去还是红。
"一个能在陆门集团即将坐上权力交椅的男人能有多简单?早就听说那个陆东深在商场上手段非常,是陆门的一头虎,很早年就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几桩大的收购案,这几年更是垄断陆门旗下奢侈品、汽车等产业,势头很猛。这么一个人突然接管了中华区的生意,又把目光落在了咱们沧陵,看来是铁定要收了苏河路这一带的地皮了。
他陆东深接手天际实业无非是想添些业绩,对我们来说就是最直接的利益受损。听说陆门还有个叫陆起白的,势力也不小,笼络了不少老股东的心,他哪会甘心做个逍遥王爷?陆东深信邪?呵,今天大张旗鼓地弄这一出,就是想要演给众人看,速战速决不想留任何把柄在陆门。但谁能笑到最后,那就看谁的演技高了。"
蒋璃右臂搭在椅背上,低头,左手的拇指抠着指甲玩,她的指甲漂亮,甲体圆润带一弯月牙。抠着抠着,目光落在手腕处的那枚眼睛纹身上,拇指微颤了下,有针挑似的痛窜到了脑子里,紧跟着她就转了情绪。
"所以,人我得治,而且一定要给他治好,只有被我治好了才能坐实他们天际酒店招邪一说,他想借着我这个巫医的身份来堵悠悠众口,但到时候骑虎难下的会是他们。这眼瞅着要冬祭了,天际挡了九子桥亡灵的路,影响了来年的时运,这就是触犯了沧陵人的信仰。触犯信仰这种事,可大可小。"
谭耀明靠在那,看着她,声音很轻柔,"你的能力我从不怀疑,只是,要跟那个陆东深周旋,辛苦你了。"
蒋璃与他对视,他此时的目光温柔,就像是蒋小天说的那句,谭爷看着蒋爷您的时候眼神很柔和。
谭耀明实则是个有魅力的男人,高大魁梧不说,还长了张不像是混在道上的谦谦君子面容,如果不说,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男人会是在江湖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她说,"是谭爷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没有谭爷就没有我蒋璃的今天,所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谭耀明笑了,可入眼有些苦涩,他抬手,似乎想要来拉她的手,但终究还是止住了。好半天点点头,说,"桌上的钱你拿着,今日不知明日事,防身用。"
回酒店的路上,陆东深的酒劲有些控制不住了,他靠在后座上,呼吸沉重,阖着眼,脸煞白。
几辆车同时寻了处便利店停靠,景泞不放心,亲自买了一次性毛巾回来。
浸了水,将湿毛巾伸到陆东深的脸前,迟疑了片刻后又放下手,轻唤,"陆总。"
陆东深睁眼,接过景泞递上前的毛巾,擦了把脸,涨疼的太阳穴这才稍有舒缓。缓了稍许,抬手松了松领带,淡淡地问,"查出来了吗?"
景泞坐回副驾说,"蒋璃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似的,我已经调了私家侦探,但查来查去还是那点资料。"
在邰国强"中邪"事件后,她第一时间查看了沧陵天际酒店的监控资料。
邰国强那晚的确像撞鬼似的,然后打扰了整间酒店的客人,而在此之前,有人在行政酒廊的江山图面前站了很久,那个人,经调查就是蒋璃。
可再调查下去,就遇上了困难。
陆东深看着车窗外,沉思,许久才命车子继续前行。
景泞形容得贴切,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可这世上没有谁能凭空出现,总能追本溯源。就像谭耀明,厚厚的一摞资料,足可以写本人物传记。
土生土长的沧陵人,13岁父亲去世,15岁跟着母亲远嫁到了海外。竟也是高材生,22岁毕业于加州大学,然后回到沧陵赤手空拳一路打拼。
现如今在沧陵,不少的酒吧、歌舞厅、商铺甚至还有些本土的地皮都是他的地盘,黑白两道吃得很开,所以外界传他有见不得光的生意,最值得怀疑的就是毒品,可始终没有证据证明他跟贩毒有关。
可相反再看蒋璃,仅有的资料就是,26岁,三年前出现在沧陵就跟在谭耀明身边,身手不错,这三年里也救治过不少沧陵人,被沧陵人视为现代巫医。
收入来源是两家店,一家是卖手工非洲鼓的,另一家是个名叫"神仙饮"的饮品店,听说那家饮品店常年客流如织,那两家店据说都是谭耀明掏钱给她开的,除此之外,她打哪来,以前经历过什么,家庭情况等等全都查不到。
一个连过去都查不到的人......
陆东深微微蹙眉,那么,是不是她根本就不叫蒋璃?
车内安静。
景泞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了陆东深。他在深思的时候目光深涌,那张脸总会让女人心悸,可眉间的淡薄峻冷也让女人不敢肆意亲近,她待在他身边,时刻要提醒自己,忘记自己是女人的身份。
"这是我从那两个罚跪的人身上取来的符包,您看一下。"她将挎包里的袋子拿出来交给陆东深,"如果这就是治病救人的东西,那蒋璃不是故弄玄虚就是太邪。"
"取来的符包"算是文明说辞,实则是她在离开林客楼之前从那两人身上偷走的。
陆东深没追究她是怎么取来的符包,打开一只,微怔,里面竟是沙土,再看另一只,空的。
"里面有沙土的,是那个叫蒋小天的。"景泞补充。
可陆东深关注的是那只空符包,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有气味。
这气味很独特,像是药香,可又没有药味的浓郁,沾留指间,过鼻后瞬间让人醒神,就好像全身的毛孔都被水洗了番。
而里面有沙土的,没什么气味。
这让他想到了那杯酒。
陆东深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白色锦缎,上面刺绣的符文让他想起蒋璃手腕的那只眼,狭长的眼周好像也纹了这样的符文。
他开口,"蒋璃这个女人,挺有意思。"
006 它跟我们最像,杀戮不见血
翌日,陆门集团副总、天际实业新任总经理陆东深亲自邀请高人为酒店化煞一事被媒体传得如火如荼,新闻报刊、财经杂志和各大网站新闻网页几乎都上了头版头条。
陆门作为本土又迁徙海外的外资集团,本身盘根错节的产业链和商界传奇的垄断能力就惹人好奇,只因总部不在中国苦于无奈深剖,现如今,陆门将目光转到国内,其旗下的天际实业充当其冲做了排头兵,在北上广一带发展甚好,不成想折在了沧陵,所以媒体对天际的额外"偏爱"也是在间接解开陆门的神秘面纱。
蒋璃没在媒体上露脸。
据说媒体包围林客楼的那天,谭耀明的人下了死命,蒋爷不喜欢拍照,所以不允许刊登蒋爷的照片或留有影像资料,那些抱着侥幸心理拍到的蒋璃照片的记者很快被没收了相机,删了照片更是收到警告。
谁人敢得罪谭耀明?正如在没有得到陆门集团公关团队允许不能擅自偷拍陆东深的情况一样,大家只想抢个重要消息做个头条即可,没人愿意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消息再爆,照片上的只是当天林客楼被围得水泄不通和重重保镖的盛景。
陆起白将手头杂志搁置办公桌一旁,起身踱到窗子前,从这个高度往下看纽约的夜景,车流如织。
办公室西侧墙体被掏空,嵌入巨型的玻璃缸,白炽的光映亮缸中开阔的灌木丛和高低层次的草皮,一眼望过去像是草原的缩影。
只是,那丛中卧有一条黑曼巴蛇,足有3米多长的身型,长方头部,双眼圆而黑,体色也接近黑灰,到了腹部体色由深成浅灰。在离它不到两米的距离有三只白鼠,许是刚扔进饲养缸里还觉新鲜,欢快跳窜个不停,殊不知危险就在身边。
陆振名坐在沙发旁,用茶匙拨了干茶在茶荷上,头也没抬,"这个东深啊,做事一向思虑周全,这次倒是荒唐了,现在弄得陆门上下皆知啊。"
陆起白转过身靠在窗子旁,"我那位堂兄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多,脑子也太过清醒,爸,这么多年,您见他做过什么荒唐事了?照我看,这次不过就是个烟雾弹。"
同样出生陆门,陆起白也继承了陆家人必不可少的眉目星朗和身形颀长,只是他跟陆东深相比,眉宇间更是阴美些,这点倒是继承了他的父亲陆振名,是出了名的温雅如玉,而现如今坐在陆门龙椅上的陆振扬,也就是陆东深的父亲,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
之所以这般形容陆振扬,是因为曾经陆振名以一步之差错失陆门掌舵人之位,陆振扬得权后除了无法撼动陆门几位元老外,其他的血液统统换掉,尤其是陆振名的人,一时间成了陆门内部一场不见血的革命。
这么多年来陆振名在陆门有头衔无实权,但他似乎早就惯了,应和了外界对他向来谦顺的标签。
陆振名洗好了壶,置茶后,第一道茶汤拿来浇淋茶壶表面,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人呐,有点野心也是好事。"他再冲了热水,用茶壶盖刮了茶沫,再次淋茶壶表面。
"像是东深,现在他除了原始股东和他父亲手里的生物能源和军火没干预外,陆门的其他生意该插手的也插手了,野心之大谁都看在眼里。可野心大了,也就不那么瞻前顾后,犯错的几率也就大了。中国市场没那么好吞,一线城市倒好说,越是二三线就越是复杂,有些是用钱能看见的关系,有些是用钱也解决不了的关系。大中华区的前任执行主席之所以能被陆东深取而代之,不是因为天际在一线的成绩运作不佳,而是因为轻视了二三线的影响力,正所谓小鬼难缠,说的就是中国二三线市场的环境。"
陆起白走到饲养缸前,双手揣裤兜,看着里面正在慢吞吞靠近白鼠的黑曼巴蛇,笑了笑,"外企总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这个道理我的那位大伯懂,我的那位堂兄也懂,即便如此,大伯还是把这杯羹放到堂兄碗里,无非就是想堵元老们的嘴。元老们不是瞎子,陆东深什么性格的人大家都清楚,一旦坐上当家人的位置,他们从肥差里啃出来的利润就会透明。也算上天帮我们,沧陵那片地,陆门瞧得上,邰国强也乐意插上一脚,而地头蛇谭耀明哪会是省油的灯?听说就连京城的太子爷饶尊也对那片地有了兴趣,本来可以在商言商,但经过邰国强这么一闹,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味,就算陆东深身边还有他那个老同学杨远帮忙,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说到这儿,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清心寡欲得久了,随随便便一场戏都挺好看。"
陆振名分好了茶,第三道茶水就变得澄明馥郁,他道,"来吧,尝尝看,这些天我闲来没事就去学了茶艺,手法上倒是不怎么娴熟,但即使是不擅长的东西,用心做也总归能品出点意思来。"
陆起白坐回沙发上,茶杯刚起,身后饲养缸里的黑巴曼就一跃而起,张开的口似黑洞,几只小白鼠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吞了,速度极快,果真不负"恐怖杀手"这一称号。
陆振名见了这幕后叹了声,"这种毒蛇养不熟的。"
陆起白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喜欢蛇是因为它跟我们最像,杀戮从不见血。"
陆振名笑,"你大伯现在想要的只是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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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陵因独特的历史背景和交通便利条件成了重点经济发展城市,苏河路从诞生那日起就是沧陵的重点保护区,现如今因那座高200多米、50层的天际中心而被扣上了顶级商业区生活区的帽子,在苏河路已被圈购的35万平方米的面积上,天际实业将会斥巨资将其打造成汇集国际知名奢侈品品牌的购物中心、豪华酒店和高档公寓等多种商业功能于一体的核心商圈。
而据说,接下来的天际实业有并购以苏河路为中心向周边辐射的地皮的打算,将建设一系列如高档百货、精品超市、高端餐饮、娱乐场所、高级会所等生活配套,到时候的沧陵,将会成为天际实业除了一线城市与经济发达的省会城市之外的超强实力地级城市的代表,也是背后陆门集团在大中华区除一线城市外的重要尝试之一。
天际酒店就设在天际中心主楼内,占据了大壁江山,陆振扬一个远洋视频会议接到了位于49层的总经理办公区。
"不过是个地头蛇,死咬着不放无非就是利益分摊不均衡,能用钱解决的尽快用钱解决,我们是做生意,看重的还是整体的利益回报,最浪费不得的就是时间,这是你从陆门基层做起的时候早就明白的道理。"
007 陆先生说,只要蒋小姐高兴就好
陆东深正襟危坐,"父亲,谭耀明在沧陵的威望不小,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不是条容易满足的小巴蛇,否则沧陵天际的项目也不可能总是停滞不前。之前王董的几次地皮谈判崩盘都跟谭耀明从中干涉有关,他这个人明着来阴着玩都有手段,要的哪会是中间差价这么简单。"
他口中的"王董"就是上一任天际实业大中华区的负责人,临在调回总部前做了份详细的述职报告,他看过,其中就涉及到了谭耀明这块难啃的骨头。
"谭耀明在沧陵根深蒂固了这么多年,想要连根拔起需要时间。"
陆振扬闻言后脸色不大好看,年过半百的他倒是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刚毅英俊的痕迹。"你动他干什么?一线城市值得这么做,但像是沧陵这种地级市,你想吞本土企业,这其中的风险评估你做过没有?你要做的是双赢。"
陆东深面前的黑咖啡凉了,如他眼里的温度。沉默了少许,再开口语气果决,"谭耀明的蛋糕我是吞定了,他那种人不会跟你利益分摊,只能彻底断了他的路才能永绝后患。"
陆振扬很显然不满意他的做法,眉头深皱,"你吞他的方式就是请个什么巫医做场戏?你别忘了对方是邰国强,现在长盛集团已经跟陆门反弹了,再来,谭耀明既然之前就耍过不少手段,那这次说不准他就在等机会反咬你一口,到时候酒店的声誉怎么办?"
"谭耀明自然有他的算盘,我也做个顺水人情请君入瓮,他想要反咬,那就要看他有没有反咬的机会。"陆东深说,"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真心想要犯案的不会轻易留下线索,更何况是谭耀明的人。监控中蒋璃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无非就是给他顺藤摸瓜的机会。她是沧陵古城的名人,治好邰国强才能有了以后的步步为营。
在这场游戏里,他们双方都知道彼此想要干什么。她想利用这次事件将他彻底赶出沧陵,而他,想抓住这次事件拔掉谭耀明占山为王的辉煌。
靠的,是时机,是谁能先下手为强。
陆振扬在那头咳嗽了两声,再开口时语气由衷。
"东深呐,你要明白一点,真正填不饱的可不是什么谭耀明那些人,陆振名和陆起白两父子才是那条想要吞你入腹的蛇。中国市场是块肥肉,你踢了王董取而代之已经树敌不少,再加上沧陵这件事,董事局有了不少声音出来,这跟陆起白这阵子在股东间的游走脱不了干系,他们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王董在大中华区任职这两年没少从中获利,小贪也就罢了,但戕害陆门利益绝对不行。至于陆起白,正当竞争我全然接受,但玩阴的,我也绝不会手软。"陆东深末了补上了句,"您是了解我的。"
陆振扬没说话,手抬了抬,似有无奈。
陆东深看着他,微白的鬓,虽是严肃但也无法似年轻那会的强势,他的父亲正在老去,而陆门,也将迎来血雨腥风。
"您要保重身体。"
刚刚听他的咳嗽声,向来这段日子又是精神欠佳。在这样一个家庭,可能最不自然的就是父子间的问候,虽然说,这是在普通家庭里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在陆门,就像是在这场视频会议中,陆振扬首先是集团的董事长,其次才是他的父亲。
会议结束后,景泞敲门进来,"陆总,听说邰梓莘来中国了,最早后天抵达沧陵。"
邰梓莘是邰国强的女儿,也是邰家儿女中最有商业头脑的一位,拿到博士学位后接手家族国外生意,打点的可圈可点,至少要比她头上的两位哥哥成绩好得多,这次专程赶到中国,无疑就是冲着天际酒店事件来的。
而邰梓莘的两个哥哥也在今天一早赶到了沧陵,天际酒店以事件待查为由拒绝了邰家两位公子的下榻,就不知道邰梓莘是不是也要碰一鼻子灰。
景泞在揣测陆东深的心思,听说,那位商场女强人曾是陆东深的学妹,而且两人曾经似乎还有过让人猜测的关系,再加上两个家族地位,一直被外界所关注。
奈何,陆东深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随手拿了文件,语气也是淡淡的,"知道了。"
景泞见探不出什么底来也就作罢,又道,"蒋小姐已经到了......"
欲言又止。
陆东深从文件里抬头看她。
景泞清清嗓子,朝下指了指,"蒋小姐她,在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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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酒店的脚下就是天际购物中心,1到5层的面积,入驻了国际顶尖奢侈品品牌、国际一线和诸多知名设计师直营店。
蒋璃在五层东翼,户外用品专卖,身边跟着蒋小天。
"爷,我是真没事吗?万一真倒大霉了怎么办呢?我今年才21啊,大好年华青春正茂,我——"
一把芬兰刀横过来,刀尖距离他的眉心只有1毫米,蒋璃慢条斯理地说,"你陪着我完成任务,完成得好,灾难没,完成得不好,那就不好说了。还有,在这期间不要得啵个没完没了,否则我会忍不住让你溅个血。"
说完这话,将芬兰刀收回手里,扭头对着柜台服务员抛了个媚眼,有勾引之嫌,"美女,再介绍介绍其他款的呗,要不,拿你们店里最好的。"
她那张脸可攻可受,手拿芬兰短刀英气潇洒又带着点魅,弄得柜台小姑娘满脸通红,麻溜地把镇店之刀拿了出来。
黑色纯牛皮嵌有图云合金装饰的刀鞘,径长15厘米左右的刀身,刀身上的雕刻图案尽是精细,中间棱角凸出的刀锋有质感的流线,刀柄也是讲究,镶有一枚邃深色的天然坠石,那石上有花纹,乍看像是只眼,跟她手腕上的纹身还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这把刀曾经在赫尔辛基展出过,是大师级刀匠KY的经典之作,很有收藏价值。"小姑娘介绍得卖力,不知是蒋璃的脸太有说服力还是人家本身就想促成这单买卖。
倒是蒋小天,心中有事难平,也不理会蒋璃一心赏刀的心思,没眼力见地开口,"说不好了是什么意思啊?桑尼的符包丢了您都给补上了,我的呢?"
"桑尼丢了符包真的会倒大霉,你嘛......"蒋璃将大师级制作的芬兰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管怎么看都心生喜欢,在手里又掂了掂,很有分量,"哎蒋小天,你觉得这刀怎么样?"
蒋小天急得够呛,刚要问个明白就见店门口人头攒动,有几名保镖鱼贯而入,走在后面的直接守在门口,带头的是景泞,架势不小。
蒋璃扫了景泞一眼,继续摆弄手里的刀,"转告你们陆先生,别太心急,驱魔除妖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我虽然答应到你们酒店帮忙,但不能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吧。"
景泞走上前,微笑,"蒋小姐误会了,陆先生差我来这的意思是,您如有入眼的东西,记陆先生的账就好。"
蒋璃挑眉看着景泞,"当真?"
景泞谦和有礼,"陆先生从不开玩笑。"
蒋璃笑了笑,转头将刀递给柜员,"刀我要了,包好,他们老板付钱。"
一出店门,不远处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许是都看过新闻的,那些只知道蒋璃大名又没见过蒋璃本人的人都拼了命地抻头瞅,楼下也涌了一些记者,之前是守在酒店大堂,听说蒋璃出现在五层购物,都跑来探风了。
蒋璃大大方方,墨镜往脸上一戴,说,"蒋小天,刚才有条裙子不错,你还没见过我穿裙子吧?其实我穿裙子可好看了。"
蒋小天一心挂念着自己能不能倒大霉的事,见蒋璃这般不把他放心上一时间有点气,轻哼出声,"是,好看好看,你瘦得只剩胸了,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我爱听。"蒋璃唇角的笑甚是得意,又问景泞,"景助理,你们老板的账单上不介意再挂上一笔吧?"
景泞始终微笑,"陆先生说,只要蒋小姐高兴就好。"
008 孤独的气味是杀人的(1)
"那只鬼每晚都跟着我。"
"是只女鬼,脸上画着那种脸谱,哦对,就像是唱戏的,出现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戏份......"
邰国强蒙着被缩在床边的角落里,东一句西一句地描述自己撞邪经历。
那一晚,是他下榻天际酒店的第一晚,沧陵之美自然不在话下,但酒店的整体设计和服务也着实让他心服口服。在行政酒廊他点了杯喝的,寻思着无非就是从竞争对手身上找些让自己心里舒坦的瑕疵。
酒廊是预约制,所以安静,邰国强喝着喝着,目光就被墙上的那幅江山图给吸引了。他早年学过画,后来为了做生意无暇自己的喜好。江山图从色彩到大气磅礴的内容都让他赞叹不已,一时间看得入了神。
等他离开行政酒廊时,只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跟着他,影影绰绰,回头去瞧又不见人影。邰国强下榻酒店是带了保镖的,但那晚是他独自饮酒,回房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进了房间,他随手关门,却在关到一半的时候卡住了。
心里面第一件想的事是,这么大家酒店竟能犯这种错误,房门还能坏?可等着私人管家来了之后,那房门又诡异地好了,为此,他随行的保镖又折腾查看了一晚上,再保证没什么危险后方才作罢。
可就在那晚之后,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只鬼每天午夜十二点就来,我醒着能看见她,睡着了她就跑我梦里,她问我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邰国强神神叨叨的,"她还来抓我,被她抓过的地方我都会疼上一天。"
"她就是那天晚上从江山图里跑出来了的,一路跟着我回了酒店房间,门当时为什么关不上?那是因为她站在门边要进来啊......"
邰国强所在的是间总统套,面积之大功能之全令人咋舌不说,单是套房内那整面能一览皑皑雪山胜景的落地窗就足以让人沉溺,更不用说天晴的日子可到私人露台花园望一望雪山脚下那片湛蓝无际的湖面。
让蒋璃看了牙根直痒痒,除了抨击资本家的奢侈外还可惜了那几面自动落地窗帘遮住了胜景。她是见过邰国强意气风发的模样,经常在电视或财经杂志上,此人虽其貌不扬人近暮年,但热爱旅行,时不时赛个艇、登个峰玩个滑翔之类。同样是行业翘楚,陆门就神秘封闭得多,但长盛集团喜欢跟媒体打交道,尤其是这个邰国强,十分享受镁光灯下的亮相。
此时此刻,一向在镜头前西装革履的他像极了落魄的糟老头,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形容枯槁,眼神惧而促,他现在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别说私人管家了,就连贴身保镖他都信不过。
如不是景泞再三强调她蒋璃的身份,怕是早被邰国强轰出门。
"你的意思是,那只鬼一直在这个房间里?"蒋璃环视了一圈,问向缩在角落里的邰国强。
邰国强马上竖起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点声,"千万别吵到她,她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天天威胁我说,如果我出了这个房间一定会死。"
蒋璃点点头。
"有时候她就站在门口看着我,头发老长......"
邰国强从被子里伸出根手指头指着门口的方向,哆哆嗦嗦地说,"她......就在那。"
蒋小天就倚在卧室门口,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时候就见邰国强往他这边一指,又来了这么句话,吓得嗷一声就窜到了蒋璃身后,蒋璃可不惯着他,手一伸就把他给提溜出来,一个眼神杀过去,蒋小天就算再肝颤也只能硬着头皮挺着了。
蒋璃把房间布置好的时候已经傍晚,有夕阳的光亮从窗帘缝隙中斜落而入,她踱步到了窗子前,心中一动,升了窗帘。
日落前最美的时光就在眼前。
落地窗外火烧漫天,层层叠叠的霞云一直蔓延入了天际,又好像匿在了雪山神圣的顶峰之中。
有光拂面,暖暖的不刺眼。
曾有一度蒋璃不喜欢傍晚时分,那半隐半明的天色、即将陨落的光亮让她压抑得透不过气。城市的霓虹太亮,亮到取代了夜空的星,所以半落不落的夕阳更是不讨喜。可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曾经的她游走于奢华,傍晚应该意味着回家,可她的家,在哪里?
所以她对那个人说,也许夕阳很美,可你能闻得到空气里的孤独气味吗?那是热闹褪去后的孤独,能杀人的。
那个人便从身后轻轻将她搂住,下巴抵着她,说,你不孤独,你还有我。
蒋璃看着渐渐沉落的天色,很快就会染上夜的颜色,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这么安静地看过日落,伸手去碰,霞光跃过手指,温柔得很,就像是那个人在她耳畔留过的声音。
如今,承诺不在,而她的孤寂也是锦书难托了。
刚要缅怀一番,就听邰国强气急败坏的声音,"窗帘放下!放下!"
将那份小情怀击得粉碎,蒋璃闭上眼,克制想要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些,"蒋小天。"
蒋小天一个得令,放下手里的活就冲到邰国强面前,"嚷嚷什么?有蒋爷在你还怕什么?鬼来了正好,蒋爷一个大力金刚指就能把它收了,我们也能早收工!"
听得蒋璃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你丫蒋小天,我要真会大力金刚指第一个就把你给收了。
也别怪蒋小天一改刚进酒店房间的怂样,套房里很乱,蒋璃看不下去眼,又嫌环境糟乱会影响她布阵,蒋小天就只好任劳任怨。收拾衣物倒是没什么,最让蒋小天难以忍受的是清理地面和洗手间,也不知道那晚是邰国强真喝多了还是被鬼吓的,呕吐物从洗手间蜿蜒到了会客厅地毯上。
蒋小天忍着呕吐收拾干净后,蒋璃又命他给邰国强洗澡,他听后快哭了,蒋璃则云淡风轻地问他,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洗?
洗澡的时候邰国强跟被宰了似的嗷嗷叫唤,气得蒋小天一甩手出了洗手间问她,"爷,把你买的刀借我一下,我一刀捅死他行吗?"
009 孤独的气味是杀人的(2)
在这种生理和心理都受到极大的压榨和屈辱后,蒋小天也不再怕什么鬼的神的,一肚子的怨气正好撒邰国强身上。
邰国强被蒋小天这么一吼还真老实了。
想他以往是什么人?叱咤风云商界大亨,谁人敢给他脸色看?可许是蒋璃和蒋小天二人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又或者真慑于蒋璃的威望,一时间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景泞一进来误以为自己走错房间,若不是私人管家在门口杵着,她还以为进了什么镇魂屋之类。
套房客厅倒算可以,无非是多了些奇怪的符文,跟她手腕上的相似,头顶悬着细细的红线,上面系着许多小而精致的铜铃。
那红线一直延伸入主卧,也就是邰国强所在的房间,再抬头时头顶上纵横交错的都是系着铃铛的红线,形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中间悬着一个较大铜铃,铜铃下有白色风摆,风摆上用红色朱漆绘的符文。
墙壁四角各自摆放一盏祥云纹鎏金炉,三腿鼎,鼎上分别嵌有绿松石、石榴石和青金石,有一种奇异的香气充塞呼吸,乍闻似果香,让人身心甜蜜,再吸又似花香,使人飘飘然,可呼出来的成了松果气,淡淡的,仿佛森林间行走。
这气味应该是从鎏金炉中出来,景泞不知道蒋璃是不是燃了熏香。
蒋璃见她来了,冲着她一伸手,"东西呢?"
景泞唤来了私人管家,管家端了只托盘进来,托盘上有只瓷白的小碗,盖着盖子。蒋璃见邰国强又有点激动便马上差管家离开了。
碗中是鲜红的液体,蒋璃又从她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枚纸包,打开,将里面粉末状的东西如数倒入碗中,拿了碗旁的小匙搅合了几下,碗中的液体就变得粘稠。
看得景泞有点恶心,忍不住问,"你倒了什么进去?"
碗中的是公鸡血,是一早蒋璃让她准备的,倒是不难找,随便跟哪个厨师咬了就得,只是景泞心里还有嘀咕,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并不认为这世上真有什么邪灵。
"朱砂,跟这公鸡血一样辟邪。"蒋璃又拎了只狼毫毛笔出来,在碗里蘸了蘸。
景泞一直端着托盘,见蒋璃没有让她放下的意思也就作罢,"辟邪的不都是黑狗血吗?"
蒋璃将蘸好鸡血的毛笔尖冲上一扬,眼睛一瞥落在景泞脸上,"你用黑狗血驱过邪?"
景泞被她似邪非邪的眼神瞅得全身有点软,说,"电影上看到的。"
"电影上演的你也信?景助理,你得信我。"蒋璃说着腾出一只手轻掐了一下景泞的脸,没等她来得及躲闪就松开,然后执着笔走到邰国强身边。
景泞被她调戏一番有些羞恼,但毕竟是陆东深亲自请的人也不好翻脸。眼瞅着她躬下身就凑上前,这么一看微微愣住。
她是在邰国强脸上画符?
粘稠的鸡血顺着毛笔尖滑过他的脸,似乎都能瞧见里面掺合着的朱砂颗粒,这个距离,景泞都似乎觉得鼻腔里全是血腥味。
而邰国强也是一脸懵怔,等蒋璃画完,他满脸鸡血十分滑稽,结结巴巴地问,"法师......这、这能管用吗?"
蒋璃将毛笔放回托盘上,接过蒋小天递上来毛巾擦了擦手,俊眉一挑,笑了,"法师?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蒋爷就行。"
"蒋......"邰国强吧嗒了两下嘴,瞅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愣是没法叫出"爷"来。
"邰国强。"蒋璃收了笑,正儿八经凑近他,指了指他的脸,"千万别擦掉,听见了吗?"
邰国强咽了下口水,"不能擦......那洗脸——"
"也别洗脸!"蒋小天学着蒋璃的口吻,想来当时蒋璃将符包放他身上叮嘱他三天不准洗澡时,他觉得全身上下得难受,现在终于有机会发泄一下。"什么时候蒋爷让你洗脸了你再洗,还有你身上的符包,没蒋爷的允许也不准摘下来,不能沾水,哎,反正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饭都不好好吃还洗什么脸啊?"
景泞这才瞧见邰国强身上的符包,系在脖子上,跟那天她偷走的那两只符包一模一样,脑中不由浮现四个字:招摇撞骗。
蒋璃伸了个懒腰,挎包往身上一搭,"景助理,我的房间也有这么大吧?"
"当然。"景泞道,"陆先生已经给您安排好房间了。"
蒋璃一听这话甚是满意,"有劳。"
"蒋小姐别客气,您住在酒店的这些日子,我负责您的所有事宜。"
蒋璃眸波一转,"你是陆先生身边的红人,我就不麻烦你随时候着了。"
奈何景泞道,"这是陆先生吩咐的。"
蒋璃瞅着她,半晌后哼笑,没过多掰扯,转了话题,"这几天邰国强不能吃酒店里的东西,记住,是所有的东西,他入口的,我来负责。"
景泞虽不明白,但还是依照要求吩咐了下去。
邰国强见蒋璃有撤的意思,一脸的惊骇,"蒋......小姐,你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他会留在这24小时看着你。"蒋璃的下巴冲着蒋小天一扬。
吓得蒋小天一个哆嗦,"啊?"
邰国强也大惊失色,"他?"
蒋璃转身,冲着头顶指了指,"看见铃铛了吧?"
邰国强点点头。
"只要铃铛不动,就说明那只鬼没有来,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邰国强半信半疑。
"爷......"蒋小天伸手扯住蒋璃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哀求,"你杀了我吧,要不然等今天大半夜鬼真来了我也得死。"
"你放心,我布的阵,还没有哪只鬼能闯得进来。"蒋璃按了按脖子,忙活了大半天,她最想做的就是泡个热水澡鲜花浴什么的,将蒋小天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你养精蓄锐,如果时间难熬你就数铃铛玩,真要是倒霉见着鬼了我也能感知到随时出现。"
蒋小天一听这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邰国强显然对蒋小天的能力表示怀疑,冷不丁问,"万一铃铛......动了呢?"
"这个嘛......"蒋璃思量片刻,道,"把符包举到胸前,鬼就伤不了你。"
"啊?"
蒋璃一笑,"信我者永生。"
010 她于江山图前负手而立
入夜后,苏和路一带很美。
灯光织成了锦,又有一幢幢古色古香的历史建筑,沧陵是神奇的地方,能撑起奢华也能容下怀旧,有城市绚烂的灯火也有不同民族遗留的传统。
蒋璃一进行政酒廊就瞧见了陆东深。
他在谈事,跟三个西装革履的人,手旁摆着酒,三人分别在说,他只是安静在听,手控着杯子,然后,再轻轻抿上那么一口。他于落地窗边坐,穿了件黑色衬衫,没像上次见面似的系着领带,但也落拓潇洒。
夜色果然害人啊,少了白天的剑拔弩张,如果没有最直接的利益冲突,她倒是觉得这陆东深挺吸引人的。
是在谈生意?
虽无法评定酒店目前的入住率,但在酒店被绯闻缠身之际,蒋璃觉得其生意也好不到哪去,可瞧着眼前光景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由想到刚刚在酒店大堂见到另一拨人,各个是手提行李箱的,倒是风尘仆仆,而接待他们的人,是景泞。
是些什么人重要到能让景泞亲自出面?当时,蒋璃蹭着跟服务台瞎贫的功夫旁敲侧击了一下,奈何酒店里的人也不清楚。
行政酒廊的服务生没为难她,任由她横冲直撞,景泞一早就跟酒店上下打了招呼,大家也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即使是这种原本无预约不能进的地方她也可以出入自由。
蒋璃又朝着陆东深那边瞥了一眼,暗自叹气。
也许,沧陵现如今真是与众不同了,作为经济重点开发市,哪怕真的有什么传言蜚语也抵挡不住投资者的贪欲,再加上天际实业的掺合,沧陵就像是一块涂了蜂蜜的巨大蛋糕,有多少争议就会有多少在意。
她有点担心谭耀明。
如果是以前的沧陵,谭耀明有占据一方的本事,那现在呢?一切真的还能像从前似的风平浪静尽在把控?
今晚的夜色是好,只是,蒋璃已然失了赏景的心情。
倒是陆东深也看见了她。
酒廊的人不多,大抵都是在谈事情的,所以,这里哪怕是喝酒的地方也充塞着铜臭味。
可蒋璃就那么清汤清水地进来了。
穿了一身对襟盘扣竖领纯白修身中式长袍,质地很好,似丝又有棉的质感,似棉又有丝的锦逸,袍身几乎垂于脚面,衬得她身形修长。
她看上去有点无所事事,进来后这瞧瞧那望望的,跟这里的气氛极为不符,所以也引来其他的关注目光。她似乎往这边瞅了一眼,但也没上前来,转身就冲着江山图去了。
她在巨幅的江山图面前负手而立,英气潇洒,远远地看着她,也自是觉得留香。
但很快,她就走了,也不知道在江山图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陆总?"
陆东深收回目光,淡声说,"继续说。"
"夜时"酒吧位于天际49、50两层,49层提供最地道的意大利美食,旋转上楼就是顶楼花园,吧台呈180度半弧形摆设而成,其间穿梭手端托盘身穿黑色燕尾的服务生,男的帅气女的俊俏。
蒋璃择了一处吧椅而坐,点了杯酒。从这里能瞧见大半个沧陵城夜景,尤其是苏河路的矜贵尽收眼底,而最远处的视线尽头,是半明半暗的区域,与眼前的霓虹奢影对比强烈。
她的脚下是用金钱堆砌来的繁华世界,这就是光与暗的区别。
给她端酒的服务生认出了她,试探地问她是不是蒋爷。蒋璃接过酒也没掩藏,笑着承认,那女服务生一脸惊喜,又有点不好意地问,"能跟您合张影吗?我们酒吧里好多人都喜欢蒋爷您呢。"
喜欢她什么?
能捉鬼?还是能被堂堂陆先生亲自邀请而身价大涨?
偏头一瞧,还真有三三俩俩的服务生往她这边瞧,不远处也有其他客人朝这边看,眼睛里都像是点了光似的,贼亮。
蒋璃将酒杯一放,顺势将这姑娘搂了过来,隐隐中听见不远处有惊呼的声音,再看怀里的姑娘已是满脸通红。她笑,"合影就算了吧,我不是很喜欢拍照。我这几天都在酒店,如果你遇上什么麻烦了或撞邪什么的可以通过大堂经理找我。"
小姑娘连连点头,等离开的时候一脸美滋滋。
楼下热闹,有现场乐队,总归是要有些不怕邪的人来这里寻欢作乐;顶楼安静,只有真心约会和看风景的人。
许是她这身真是惹人喜爱,她连连收到了好几杯鸡尾酒,花花绿绿甚是好看,不用尝,只是先看酒色就知道这里的调酒师一流。
选了杯琥珀色的鸡尾酒入口,先是浅浅的海盐味,呼吸间是玫瑰的香,又因混了奶油,使这气味转成甜。然而酒劲不小,酒入胃里如枚炸弹。蒋璃将酒杯举在眼前,透过夜色中的灯火看杯中层层叠叠色泽。
世人只知层叠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配酒原料,如花、如盐、如蜜又如奶,一点点交织在酒精里,可在她的眼里,这层叠之间是气味,她不消看,只需轻轻过鼻便知每一杯酒中藏着的秘密。
就如,她能闻得到途径她身边每一个人身上隐藏的秘密,生理上的秘密是病,心理中的秘密是疾,这些疾病会随着人的体味发酵于肌理,终究会像酒精一样从人体散发出来成了气息,藏不住躲不掉。
呼吸间多了木香、极淡的烟草还有浅浅的酒精味,气息交织,很干净。
蒋璃扭头,竟是陆东深。
没料到他能出现在这,脑中一时还悬着他刚刚在行政酒廊跟别人谈事时的一幕。
陆东深在她身边坐下,"我以为,除魔卫道都是在晚上。"
"现在做和尚的都有上班时间,我当然也要与时俱进。"蒋璃一手支颐,一手食指从面前一排酒杯的杯沿轻轻滑过,"还有,能成为陆先生的特助,想来也是有常人没有的本事吧。"
"景泞无论从学识还是工作经验的确高于常人。"陆东深说。
"所以啊,物尽其用吧。"蒋璃觉得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拐弯抹角,"特别助理拿来盯着我,陆先生够瞧得起我的。"
陆东深笑了笑没说话,摸出烟盒,打开后问了句,"介意吗?"
蒋璃摇了下头,心里却犯了嘀咕,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但很显然他又不像是要跟她谈公事的架势,他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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