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苏黎世时间8月4日，韩文清根据张新杰给的地址找到中国队驻地的时候，叶修正坐在床边吃晚饭，他虽然坚持进食，却不肯跟大家一起吃，因为怕会让大家都没胃口。

韩文清站在叶修的房门口，门没有关，床头橱上放着碗筷，他看到叶修的侧脸，看到他胡茬都遮不住地尖尖地下巴。如果不是那乱糟糟的胡茬，韩文清差点就以为是时光倒流了，这明明是少年叶修的侧影！

叶修正按着胸口，盯着眼前的饭碗，韩文清刚要叫他，却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叶修，你行的，再来一次。"

就见叶修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粥，慢慢咽下去，然后左手在胸腹间从上往下捋了几下，然后再吃一口，再捋，饶是这样，他不过吃了两三口，就突然拖过垃圾桶开始吐，吐完漱口，将垃圾桶推到一边，又拿起了勺子。

韩文清只看得心如刀绞，一向冷心冷面的铮铮铁汉，竟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叶修似乎察觉了什么，转头望向门口，看到韩文清，愣住了，他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韩文清又有些恍忽，叶修瘦了太多，看的出他已经很久没有理发了，侧分的刘海能遮住一边的眉眼，尖瘦的下巴，清秀的面容，如果不是苍白憔悴地太过厉害，如果不是有些胡茬，这根本就是少年时的叶修。

两人都怔怔地望着对方，还是韩文清先颤声叫道："叶修！"

叶修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唇角勾出一个韩文清熟悉的笑："哟，老韩？你怎么来了？想哥了？"

韩文清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尊严，几步就奔过去，一下从旁边搂住叶修："是的，叶修，我想你了！"

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没有挣扎，现在虽然是夏天，他却穿着一件厚厚的粗线绞花棒针毛衣，宽宽大大的，看不出身体的轮廓，一抱之下，韩文清才惊觉他竟然清瘦至此，隔了厚厚的衣服，他的蝴蝶骨依然尖锐地硌到了韩文清，韩文清都不敢再用力了，只怕一使劲，眼前的人就会碎在他面前。

"放手！"叶修冷冷地呵斥，却只是略微挣动了一下就放弃。

韩文清根本无视他的冷淡，略松了松双臂，却仍然环抱着他，他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瘦削的肩头，在他耳边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让我一辈子......"

"别......老韩，别说什么一辈子，人生......没有那么长......"叶修平静的说，韩文清却听出了深深的遗憾。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见我了？叶修，你好狠！"韩文清恨恨地说着，滚烫的泪珠却滴落在叶修颈窝里。

叶修震动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老韩，别这样，这一点也不象你！"

韩文清将他搂得更紧："叶修，让我陪你走到最后......"

"老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叶修苦笑："生离死别说起来容易，只有事到临头才能真正体会那有多疼！我不想你们亲自面对这一天。"

"对不起！叶修，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会这么难受！沐秋走的时候，我应该陪在你身边，可我是个懦夫，不敢面对你，我怕我会嫉妒，会失控......"

那时的叶修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就在独自一人承担苏沐秋的死亡，还要安慰苏沐橙，那种彷徨无助和生离死别的痛楚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支撑！

韩文清泪如雨下，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滋味真的这么让人难以忍受，从下飞机知道真相开始，他的心一直象在被油煎，叶修还没走，他就已经痛的快要死了。

"放手吧，老韩，我......受不起......"叶修的声音很弱，没有一丝力气。

韩文清下意识地松了手，然后才突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韩文清不管，什么都不管，他直直地盯着叶修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回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何苦呢？"叶修苦笑："你明知道我们两个天生就是对头......"

"不会！以后再也不会！我再也不会跟你对着干，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跟你吵。"韩文清坚定地说，就差举手对天发誓了。

"......随便你吧......咳咳......"叶修皱眉，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掩住口，费力地咳了几声，然后他又拿起勺子开始吃。

"我来喂你。"韩文清伸手去拿他的勺子。

叶修躲开，黑了脸："韩文清，你别太过分！哥还没到需要人喂的地步！"

韩文清尴尬地收回手，说："你就不会示个弱撒个娇什么的？这么大好的机会都不利用......"

"什么机会？你伺候我？谁希罕啊！"叶修撇嘴，一脸嫌弃："哥又不是女人，需要装什么娇弱？"

"你现在就是不装也很娇弱。"韩文清说，口气中竟似乎带了点宠溺，这让叶修不禁大怒："韩文清，你找抽是吧？嗯......"他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自己顿时一头黑线：这真的是在装娇弱吗？

"叶修！"韩文清大惊失色，赶紧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哪里痛？要不要紧？需要什么......"

"韩文清！"叶修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你是黄少天转世吗？烦死了！滚，滚出去！"

"韩队，"周泽楷冷着一张帅得犯规的脸站在门口，韩文清大窘，不知道周泽楷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请出去！"周泽楷又说，把门开的更大。

韩文清愣住，叶修却大笑："小周做得好，让这个讨厌的家伙赶紧出去。哥还要吃饭呢。"

在这一瞬间，韩文清忽然觉得片刻前的那一幕一定是上天在跟他开玩笑，所有的泪水和疼痛都只是噩梦，眼前这个人还好好的没有生病，依然是那个毒舌心脏没下限的可恨的家伙，可是下一秒，他就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叶修又开始吐。

周泽楷丢下韩文清扶住了叶修，伸手给他顺背，低声劝他："不要勉强......"

叶修吐的辛苦，把刚吃下去的粥全都吐出来不算，又搜肠刮肚地呕了半天最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他知道今天的努力又白费了，没有一口粥被留在胃里，烦躁失望和沮丧的情绪交织起来折磨着他，叶修颓然地挥了挥手："小周，你也出去吧，我累了。"

当天晚上，韩文清要求跟叶修同住，被拒绝，周群大约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文清一眼，说："小伙子，那家伙可不好对付，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韩文清回答："我已经错过他十年了，不会再浪费时间了。"

"嗯，那你抓紧吧，别说十年，他可能连十天都没有了！"周群淡淡地说，转身进了屋。

"十天？"韩文清呆住，怎么可能？！韩文清不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新杰，你说，叶修真的快死了？"韩文清郑重地问张新杰。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周院长？"张新杰皱眉看着他，很冷静地回答。

"他说......可能不到......十天，这怎么可能？明明他除了瘦，有点咳，看起来还好啊！怎么会......"

"还好？队长，你是没见过他痛......简直要把人逼疯......这不是我的话，是黄少天说的，我觉得很准确。"

"是怎么发现的？不，应该说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韩文清死死地拧着眉，怎么也想不明白，除了少年时见过叶修胃痛外，真的没再听说关于他胃病的消息，虽然说起来胃病的历史真的很长了，但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就能得癌？

"队长，一定要知道这些吗？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的。"张新杰苦笑，不想提这么让人心酸的话题。

"一定要知道。"韩文清果断坚决，一如既往地没商量。

"第四赛季，"张新杰说，很冷静，很平静："叶修说第四赛季时他胃病加重，发现癌症中期，胃切除了1/3，然后从他打挑战赛开始，胃病又开始加重，到第十赛季，复发。"

"四赛季？"韩文清再次呆住："那么久了吗？他病的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有人察觉？"

"不，队长，你察觉了，我们拿到冠军时你对我说：叶修不对劲，是不是病了？然后你去找他了，但是，回来时你很生气，没再提过这件事。"张新杰说话一向有理有据，绝不会随便乱说。

"就是那个时候？"韩文清的眼睛里交织着悔恨和痛苦："叶修这个混蛋，就从来不会说句软话，每次都把我惹火，那天，我......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