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ôn nhân tay trắng
裸婚
——80
后的新结婚时代(电视剧裸婚时代原著)
第一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1
)
如果,我早知道生了孩子的结果,是有一天要和孩子她父亲分道扬镳,那么我想,也许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或者说,如果,我早知道和这个男人结婚的结果,不是与他连理比翼,而是要与他的父母,以及他父亲的母亲朝朝暮暮,那么我想,也许我不会和他结婚。再或者说,如果,我早知道怀孕是件如此易如反掌的事儿,而怀了孕立马结婚又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儿,那么我想,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在那一天,允许他不戴套儿就压在我的身上。
那一天,我还差两个月满二十四岁,而他已经二十四岁又两个月了。那一天,他去上海出差,而我乘坐着比他晚两班的航班悄悄尾随了去。当我敲开他所住的酒店的房间门之后,当他打开门面对着我,一脸的惊喜就像越来越沸的开水,几乎要冒了泡儿之后,他一把把我打横抱起,抛到了床上,随后压了上来。
很不幸,一向思维缜密的我,在从北京飞去上海之前,竟没顾得上买上一盒安全套儿。而很幸运的是,他随身也并没有带那种玩意儿。不然,也许我会举起明晃晃的菜刀:
“
出差你还带套儿?太累赘了。干脆以后一并把那话儿都放在家里,轻轻松松。
”
事后,我怨天怨地怨酒店:床头上为什么不摆安全套儿?能花你几个钱?你知不知道,你一省这块儿八毛的,就直接把我推入了先为人母,后为人妻的熊熊火坑?
一年后的今天,我站在家门口,双脚叉得与肩同宽,双臂抱在胸前,朝着家门内嚷嚷:
“
刘易阳,你干什么呢?不想去就直说,别以为磨蹭磨蹭就没事儿了。
”
可惜,我的这把大嗓门儿并没有把我丈夫,也就是我女儿她爸从厕所里喊出来,反而勾起了我婆婆的不悦。她抱着我的女儿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
阳阳耳朵不背,你用不着那么大声儿。这一大早的,你们上哪儿去?一会儿小宝儿醒了要吃奶,你回不回的来?
”
“
妈,冰箱里有我挤好了的,到时间您给她热热喂了,我有个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
”
我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厕所门。
“
还有啊妈,您别给锦锦捂那么严实,这大冬天的出一身痱子,上医院都叫医生笑话。还有啊,她叫锦锦,您别总小宝儿小宝儿的,影响她的分辨力。
”
“
要我说啊,小名就叫小宝儿。
”
说完,婆婆颠着我那甫来到世上三个月的女儿缩回了房间。在这过程中,我没有见到锦锦的任何一个部位,眼中尽是包裹着她的棉袍,以及她顶着的棉帽。
刘易阳终于出来了。他那张洗过了的,刮过了胡子的脸比起九年前我刚认识他时,少了几颗青春痘,却多了几个青春痘遗留下的小坑。这简直好比我对他的爱情,少了几分年少时的热烈,却多了一撮热烈过后的灰烬。
“
东西都带齐了吗?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有协议书。
”
刘易阳步入我们那间仅仅八个平方米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已拎了大衣和车钥匙。
“
协议书?离婚还要协议书?谁来写?
”
我皱了皱眉头。
“
好像是要的。算了,走吧,到那儿再说吧。
”
刘易阳率先走下了楼梯。
而我在关门之前,瞄见了公公刚从厨房里踱出来的身影,以及投向门口的审视的目光。也许,他听见了我口中的
“
离婚
”
二字,但八成,他会以为自己听岔了音儿,因为他并不知道今天我和刘易阳将要离婚。这事儿,目前还仅限于天知地知,我知刘易阳知。
第二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2
)
等我到了楼下时,刘易阳已经发动了车子。或者,我应该更详尽地阐明,他发动了他那辆比电动自行车大不了几圈的摩托车。几年来,我讥讽了他成千上万次:
“
还不如换辆电动车呢,起码可以减少噪音污染。
”
而刘易阳始终反驳我:
“
不,起码我这辆车是烧油的。这就跟汽车的区别不大。
”
不大?可笑,一个是
“
铁包肉
”
,一个是
“
肉包铁
”
。
我接过刘易阳递给我的头盔,二话没说戴上。换作以前,我又是要嘟嘟囔囔一番的:
“
戴上这玩意儿,那我还有发型可言吗?还有知识分子,都市丽人的样儿吗?
”
可如今,因为怀孕生女外加哺乳,我已经有足足十二个月没有往我的头发上加过卷儿,上过色了。一水儿的清汤黑发,随随便便扎了个髻,戴个头盔倒还能遮遮丑。
我把我那长及小腿的羽绒服往上抻了抻,正要跨坐上那
“
烧油
”
摩托的后座,刘易阳开口了:
“
悠着点儿,小心别把裤子扯了。
”
于是,我抬脚跺在了他那只支撑脚上:
“
我这一身肉是哪儿来的?还不是因为给你生孩子。
”
刘易阳哇哇叫了两嗓子,摩托也随之晃了三晃:
“
孩子是给我生的?不是吧?你不是说,离了婚孩子归你吗?
”
“
少废话,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疼得死去活来生下来的,不归我归谁?难不成要归你们刘家,毁在你们刘家手里吗?
”
我忿然地跨坐上了车,伴随着
“
刺啦
”
一声开线的声音。
“
我说什么来着?悠着点儿。
”
刘易阳的话语中,夹杂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我下了车,走向了楼栋口:
“
明天再离。
”
因为今天,我必须先去缝补我这唯一一条还提得上去的裤子。
“
那我上班去了。
”
刘易阳没事儿人一样的话语从我身后传来,随后是那摩托突突突的咆哮声。
我打开家门时,正好捕捉到公公的冷言冷语:
“
一个丫头,你还天天抱着?
”
这是他对我婆婆说的话,而我婆婆回话道:
“
小子丫头我都喜欢,谁像你,老思想,老顽固。
”
我成心用力关上门,以告知他们:我回来了。然后,我走到公婆的房门口:
“
妈,爸说的对,您别总抱着锦锦了,不利于她的成长,胳膊腿儿的都伸不开。
”
婆婆继续连颠带拍着我的锦锦:
“
放不下,一放下就哭。
”
“
那还不是您惯的?
”
我扭脸走回自己的房间,这句话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朵。反正我要离开刘易阳,离开刘家,离开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了,那么我还是少说几句,换最后几天太平日子好了。
“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上哪儿去了?阳阳上班去了?
”
婆婆的问题接二连三。
而我避重就轻:
“
嗯,上班去了。
”
第三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3
)
等我刚把负了伤的裤子褪下来,那前不久也刚负了伤,最近已渐渐痊愈了的刘易阳的奶奶就回来了。老太太抖抖索索地开了门,呼哧呼哧地挪了进来。前不久,就在锦锦出生那天的一大早,老太太下楼下到最后两级台阶时,一脚迈空,坐了下去。送到医院,医生说:
“
没有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
在卧床了两个月后,老太太已恢复得与以前无异,照样的能吃能睡,心宽体胖,照样的早起遛弯儿,无论三九三伏。可毕竟年纪已近八十,爬五层楼难免气喘吁吁。
“
奶奶,回来了。
”
我换好了居家衣裤,匆匆露脸打招呼。
“
嗯。
”
奶奶的回应声几乎小过了她的呼哧声。随后,浑圆的她一步三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就是在这套属于我公公的八十年代末建造的三室一厅里,德高望重的刘易阳奶奶徜徉在那间最大的朝阳的房间中,而貌合神离的刘易阳爸妈占据着另外一间南房,至于易阳自己,以及他的妻子我,则用那间夏虽凉,冬更阴冷的北面房做了婚房。而锦锦的诞生,令这饱和的平衡状态彻彻底底失了衡。她那四周全是栏杆的婴儿床此时正安放在我公婆房间的中央,而这一小片土地,正是唯一一块搁得下床,不至于太冷,且令她可以得到照看的地方。
就在前几天,我看着锦锦在婴儿床内啼哭,四肢挥舞,好似受困。看着看着,我竟恍惚觉得她四周的栏杆也正圈着我,觉得这一切令我好似生活在一座监狱中,束手束脚,不见天日。然后,我婆婆蹬蹬蹬跑过来,一把抄起我的锦锦:
“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嚎成这样了你也不管,真是造孽。
”
这套三室一厅的厅,与其说是客厅,倒不如说是饭厅,因为它的大小刚刚好可以搁下一张餐桌以及六把椅子。至于会客,就只好借用我公婆房间中的沙发茶几了。不过反正,这个家里也并没有太多客人。这会儿,餐桌上的电话正在聒噪,等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时,电话已经让我公公接起了。然后,他当当当敲了敲我的房门:
“
佳倩,找你的。
”
这时,我的锦锦大哭起来,先是尖利的一声啊,后是规律的嗯嗯声。我心中大呼不妙不妙,果不其然,婆婆的责备劈头盖脸而来:
“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让你那帮猫狗朋友往家里打电话,你看看把孩子吓的。
”
我猫着腰闪开她犀利的目光,接起了电话:
“
喂。
”
“
喂,童佳倩,什么叫猫狗朋友啊?
”
电话那边,陈娇娇的声音快乐得像只小鸟。
“
就是狐朋狗友的意思。
”
“
哦,原来哦。你婆婆的用词可真时髦。
”
“
少贫了,找我什么事儿?
”
“
没事儿。唉?你还不能用手机呢?
”
“
能了,就是忘了搁哪儿了,得好好找找。
”
自从怀孕以来,本着以孩子为本的原则,我隔绝了一切与辐射有关的现代科技产物,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手机。虽说时至今日,我生下锦锦已有三个月的光景了,但我也早已习惯了没有手机的安生日子,反正我的产假还没到期,公司不会找我,而依旧多揣着十八斤肥肉的我,也不想让我的
“
猫狗朋友
”
找到。
“
你说说你,为了孩子牺牲了多少?自由,美貌,曲线,还有享受青春的权利,你真是四大皆空啊。
”
“
得了得了,美貌从未属于我,至于曲线,还在,只不过是大了两号而已。
”
“
哎,听你婆婆对你那态度,我真为你叫屈。本来我还以为,你给他们刘家生了娃,他们会把你捧到天上去呢。
”
“
你到底有没有正事儿?没事儿我挂了啊,该喂奶了。
”
锦锦的哭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我婆婆的哦哦声:哦,哦,小宝儿乖乖,不哭了,不哭了,哦,哦。
“
快去吧去吧。中午十二点我在玲珑等你,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啊。
”
说完,陈娇娇啪地挂断了电话,像只小鸟似的扑扇扑扇飞了个无影无踪。
第四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4
)
公公穿上羽绒服,扣上呢子帽出门去了。而我在公婆的房间中解开了纽扣,露出了
****
。锦锦一头扎过来,粉红而湿润的小嘴一下子就衔住了我的
**
。我俯头紧紧地看着她,看她那因哭泣而涨红的小脸儿渐渐变回白嫩,看她那微微抖动的睫毛,以及因满足而愈来愈弯的半眯的眼睛。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令我心疼,疼得快要心碎了。
吃饱后,锦锦吐出我的
**
,软绵绵地赖在我的怀里。她的嘴角因笑而上扬着,嘴边还有因来不及吞咽而淌出的乳汁。我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胸前,让她聆听我的心跳,那怦怦怦的声音,简直就是为她而跳。
然后,始终守在一边的婆婆走了过来,向我伸出双臂:
“
来,给我吧,我哄她睡觉。
”
“
我哄吧,妈,我想抱抱她。
”
我仰脸看着婆婆,甚至仰成一种乞求的角度。
“
给我吧,你哪里会哄。
”
说完,婆婆夺过了锦锦,留下我那滑稽的仍大敞着的怀抱。
锦锦的眉头皱了一皱,喉咙中发出呜呜的两声,两只手臂仍伸向着有我的方向。可惜,只一瞬间,她就沉入了梦乡。这一刻,我自私地希望她醒来,希望她嚎啕大哭,自私地想让她除了我这个妈妈,谁也不要。不过,这一刻的她,已然窝入她奶奶的怀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我寂寞地坐在沙发上,一粒一粒系着纽扣。系完了,我就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坐在人家家客厅的沙发上,无所适从。只好,我僵硬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末了,我回头望着我的锦锦问道:
“
我到底是你妈,还是你的奶妈?
”
锦锦自然是不作任何回应,而婆婆困惑地瞄向我:
“
你说什么?
”“
妈,我想买个电暖气,然后让锦锦住我们屋。
”“
不行,你们屋太阴了,电暖气哪比得了太阳光啊,把孩子冻着怎么办?
”
也对,反正我也快要离开这里,离开那间阴冷的不适合锦锦居住的房间了,还买哪门子电暖气?
十二点半,我到了玲珑小馆时,陈娇娇正在把一本价值三十八元的所谓潮流杂志翻得咔咔响。要么说,三十八元也有三十八元的道理呢,光是这纸质,已足以令人得到享受。
我脱下羽绒服,在她对面坐下。她眨着涂着高贵的金色眼影的双眼盯着我看,盯我够白也够圆润的脸颊,盯我那天生尖下巴下长出来的第二个下巴,也盯我身上那件陈旧的已微微起了球的紫色开襟毛衣以及那紧绷的纽扣和扣眼儿。我真想指引她往桌布下面钻钻,瞧瞧我那两条臃肿的大象腿。她差不多有半年没见过我了,而我眼下这副富态相,就是在这半年中日积月累成就的。
“
我的妈啊,童佳倩,你真的是童佳倩吗?
”
陈娇娇用食指指着我,指甲盖儿上的黑底白花可比她这番咋呼相冷艳多了。
第五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5
)
“
是,是过去的童佳倩外加十八斤肥肉。
”
我也打量着陈娇娇。她留着利利落落的一头短发,齐耳,斜刘海儿,棕褐色,有着金属的光泽。她生有一张圆脸,那弧度是她怎么减肥也减不去的,这乃她对自身最沮丧的部位,而我却认为,这令她好像青春永驻,就算她浓妆艳抹,也好像小孩儿充大人似的。陈娇娇的身高应了她的名字,娇小得紧,她拼了命夸张,也只好意思说到一米五八,足足比我矮了十公分。不过她擅长穿十公分左右的高跟鞋,所以与我并肩而立,也常常不分伯仲。今天她身穿一件大红色
V
领羊毛衫,又薄又紧,领口下大大方方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来。这乃她最骄傲的部位。她身边的椅背上搭着一件米色和咖啡色相间的方格子大衣,我以那细致的叠法判断,它的价位应该在四千人民币上下。
一不小心,我瞄见她手中的那本杂志上赫赫然写着:燃情雪白冬日,大红色正当道。而我可以保证,在某一页上,一定还有人宣称:这个冬天,格子大衣也当道。这就是陈娇娇,追逐流行的脚步,追到死方休。
“
过去的童佳倩从不迟到,可今天,
”
说着,陈娇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
你迟到了三十二分钟。
”
“
我可以不在家吃饭,可是我得把饭做好了才能出门。
”
“
啊?你刚生完孩子,就下厨房啊?
”
“
我已经生完孩子三个月了,目前除了肥胖外,其余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再说了,我们家除了我,还剩一个拄拐的奶奶,一个刷锅刷碗还行,但做米饭不知道放水,炒菜不知道倒油的公公,以及一个目前只会抱孩子的婆婆。你说说,我要是不做饭,得闹出几条人命来?
”
“
哈哈,你果然还是童佳倩,说话还是这么带劲。
”
“
你等着看吧,我最近吃起饭来更带劲。唉?你点餐了吗?
”
我伸手招呼服务生:
“
给我红烩牛肉饭,香橙鳕鱼排,还有一份土豆沙拉,一份你们的招牌鸡翅,哦,再来一杯苹果汁,帮我温一下。
”
陈娇娇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伸着脖子问我:
“
你自暴自弃了?破罐破摔了?
”
服务生没礼貌,听了陈娇娇的话,竟噗嗤笑出声来。我眯着眼睛看他:
“
见笑了啊。不过呢,我如果不吃这么多,奶水就不足,而我那襁褓中的孩子就得饿肚子。
”
末了,陈娇娇点了一份蔬菜沙拉,一杯柠檬汁,然后服务生窘着张脸告退了。
“
伟大的母爱啊。
”
陈娇娇嘴上赞叹,脸上却不乏讥讽。
“
等你升级做了妈,你就懂了。
”
“
且等不到那一天呢,我连婚都懒得结,更别说生孩子了。
”
“
穿衣戴帽描眉画眼那一箩筐闲事不见你懒,结婚这正事儿你倒懒上了,小心耗着耗着把自己逼上绝路。你以为崔彬会永远匍匐在你石榴裙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
我这可并不是信口开河。就在前几天,我在网上碰见崔彬,他给我发来消息:累了,真累了。我一边构想着他坐在电脑前一根接一根抽烟的疲态,一边问:因为娇娇?于是他再发来消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
他?至少三年五载之内都跑不了。
”
“
你可别忘了,他大我们五岁,今年我们是二十五,他可是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
“
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三十连花骨朵都算不上。再说了,他尚未立业,何以成家?
”
第六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6
)
“
陈娇娇,你对他会不会太苛刻了?你我是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而他是与我们同校的名牌大学硕士生。到了今天,你一个月赚多少?大概买了你这件大衣后,连饭都吃不上了吧?可人家崔彬,我保守估计,工资奖金外加这补那补的,月入一万五不在话下吧?你还有脸嫌弃人家?什么叫立业啊?非得置几处不动产才叫立业啊?
”
“
得了吧你,别自己跳了火坑,就非得把我也拉下去。你扪心自问,这么早结婚生孩子你到底后不后悔,要是让你重新活一次,你是还这么活吗?我不是说刘易阳不好啊,不过论硬件儿,他真还不如我们崔彬呢。别的不说,就说说这不动产,你们住在他爸的不动产里,能有人身自由,能有幸福空间吗?我跟崔彬说了,我要自由,要空间,他如果想圈住我,那也得给我一大片天。
”
“
别含蓄了。什么一大片天啊,说白了,不就是要一大套房吗?
”
“
别说我了,我这儿过得好好的,不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
陈娇娇用吸管卖力嘬着那杯鲜有卡路里的柠檬汁,眼珠子转来转去。而根据我的经验,这代表她所言并非真心所思。
随她去吧。据说,人与人交谈时,平均每十分钟就会说谎一次。虽说我一直认为这个数字过于耸人听闻,不过也许它就旨在阐明人类的虚伪罢了。
而作为人类的我,自然也是虚伪的:
“
你这不也瞎操心我呢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得不好了?我和刘易阳真心相爱,前前后后算一算,也快七年了。感情基础牢固,才能共创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你懂不懂?如今我们还收获了爱情果实,不知让多少无依无靠的男女羡慕到眼红呢。
”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掐自己的大腿。童佳倩啊童佳倩,有种你就别嚷嚷离婚,有种你就真的在公婆以及婆婆的婆婆眼皮底下去过幸福生活,有种你就笑看他刘家对锦锦性别的歧视,无视你和亲生女儿
“
天各一房
”
以及丈夫对你的忧闷的无视且自顾自的悠哉游哉。
我闷头扫着各式吃食,文雅不足,但酣畅淋漓。陈娇娇守着那一小捧的蔬菜,活像只兔子。我边嚼边说:
“
快吃快吃,我还得回家喂奶。
”
“
又喂奶,你简直成了奶妈了。
”
陈娇娇一对圆眼瞪得仿佛一对葡萄。
奶妈。这个词有如一支冷箭,嗖地射中我心房中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
是啊,我家娃一天吃上七八次,一次吃二三十分钟。我这喂着喂着,一天就过去了。
”
我狠狠咬了一口鸡翅,牙齿硌在了鸡骨上,差那么一点点就硌出了眼泪:
“
我真庆幸我有奶,不然,我连奶妈都不是了。
”
“
啊?什么?
”
陈娇娇听得一头雾水。
“
没什么。快吃吧,不然我吃完走人了,你结帐。
”
这下,陈娇娇变成了一只手忙脚乱的兔子,忙不迭地嗑着各式菜叶。结帐,这是陈娇娇最怵的事情。她家不是大富之家,而她自己那有限的收入,也早就投入到无限的打扮事业中了。
第七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7
)
刘易阳在七点整准时到家。骑摩托车的好处就在于它跟骑自行车或走路一样,不受交通状况的左右。每每马路上堵得跟停车场一样时,刘易阳就为他那穿梭自如的摩托而骄傲。
等我把最好一道肉末烧豆腐摆上桌后,刘易阳正好换完了衣服,洗完了脸。他这一回家就洗脸的习惯,是在锦锦出生后才养成的,为的是可以和锦锦玩儿贴面游戏,且不会令她那薄得几乎看得见血管的皮肤受到这城市污浊的侵蚀。
奶奶和公公已经就座,奶奶还没动筷子,就说:
“
这个菠菜汤里怎么没有虾皮儿?
”
我答:
“
虾皮儿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
而公公已经动了筷子:
“
这没滋味儿的菜,要吃到哪天去?
”
婆婆抱着锦锦从房间探出头来:
“
跟你说多少遍了,佳倩得喂奶,不能多吃油和盐。
”
“
那我又不喂奶。
”
公公不满地把筷子一撂,发生清脆的啪地一声。
“
行了行了,那以后让佳倩再单做她自己的饭好了。
”
婆婆安抚完公公,缩回了头。
刘易阳不紧不慢倒了一玻璃杯的五粮液,递给公公:
“
爸,佳倩这也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要不这么着,您自己选,是吃的清淡点儿,喝杯酒呢,还是吃的油腻点儿,但把酒戒了?
”
“
哼。
”
公公哽叽出这么一声来,端起了酒杯,同时也拿起了筷子。
锦锦哭了起来,她的准时并不亚于刘易阳的回家时间。于是我从我婆婆怀中接过她,解开了纽扣。婆婆去了餐桌前,而刘易阳像往常一样,跟我一起待在公婆的房间中,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喂奶。最初,婆婆总叫他:
“
阳阳,先来吃饭。佳倩喂奶,有你什么事儿?
”
最初,刘易阳回答:
“
我不饿,我等她一块儿吃。
”
后来,婆婆还是总叫他:
“
上了一天班儿了,怎么能不饿?
”
后来,刘易阳学聪明了,回答:
“
我先跟孩子待会儿,一天没见,可想了。
”
这下,我婆婆就不再叫他了。
刘易阳拉着锦锦的小手细细端详:
“
她可真胖,你看,这小手,跟猪蹄儿似的。
”
“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
我白了他一眼,迅速地低下头看着锦锦。
对于刘易阳,我不敢多看。他左眉角处的那道浅浅的,但足足有两公分长的伤疤,他那无论怎么看书看电脑看电视视力也不会下降的,好到像是能透视人心的长长的双眼,他那坚毅的却略微显大的鼻子,还有他那夺去了我第一个吻的唇线分明的薄嘴唇,我通通不敢多看。七年了,我爱他七年了,我没有骗陈娇娇,我和这个在陈娇娇眼里并不出类拔萃的男人已经共有了七年的时光了。我从不否认,他仍令我思念,即使他仅仅是出门去上班,即使是与我分别了仅仅十一个小时。
“
这小手,像你。真可惜,没随了我。
”
刘易阳放开了锦锦的手,覆上了我那抱着锦锦的手。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又笔直,的确比我的优雅。
“
今天过得好吗?
”
刘易阳仰在沙发里,仰着头休息他的脖子。一天都对着电脑,令他的脖子像钢筋一样硬。
“
中午和娇娇在外面吃的饭。
”
刘易阳曾归纳过他和陈娇娇的共同之处:他是我童佳倩高中时代最大的收获,而陈娇娇则是我大学时代最大的收获。那会儿,他是我的男朋友,而陈娇娇则是我最亲密的女朋友。我曾说过:我要和你们俩永远不分开。
第八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8
)
“
哦?她最近怎么样?
”
“
老样子,外表一丝不苟,骨子里得过且过。
”
“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我们要离婚了?
”
刘易阳的脖子转来转去,转出喀地一声。
“
没有,家丑不外扬。
”
“
裤子缝好了?明天去?
”
“
嗯,明天一早就去,早离早解脱。
”
哇。锦锦冷不丁吐出我的奶头,咧嘴大哭。她的五官通通往中间簇去,双眉间渗出气恼的红色。我的奶水仍在往外喷溅,喷在锦锦那好似无比委屈的脸上,更加令我张皇失措。刘易阳手疾眼快,一手捂住我的
****
,一手轻轻拍打在锦锦的背上:
“
可怜的锦锦,你听懂了妈妈的话,是不是?你知道爸爸妈妈要分开了,是不是?
”
婆婆闯入门来:
“
怎么回事?喂奶也能给孩子喂哭了?
”
“
妈,佳倩奶水足,锦锦来不及咽,呛着了。
”
刘易阳替我开了口:
“
没事儿,您接着吃去吧。
”
“
我吃完了。
”
婆婆靠上床头:
“
哎,我这腰哟,真是叫小宝儿累得够呛。
”
“
妈,辛苦了。
”
刘易阳说。
我牢牢地搂着我的锦锦,渐渐平静了下来的她重新含住我的
**
,贪婪地吸吮着。我不去理会刘易阳和婆婆的对话,不去理会除了锦锦之外的任何人。直到锦锦吃饱后,婆婆的双臂向我伸来,我才从自己的小世界中回到这个比我的小世界更加拥挤,更加压抑的大千世界中来。
就这样,我默默地退出了公婆的房间,把锦锦留给了已
“
累得够呛
”
的婆婆。
奶奶和公公陆续吃完了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临回房间之前,红光满面的公公问我:
“
你这奶要喂到哪天啊?你一喂,我就得躲出去,这哪里还像是我的家啊?
”“
对不起了,您再忍两天吧。
”
我只说了这两句,而把后面的更多句留在了肚子里:我就要和您儿子离婚了,我就要带着我的锦锦回娘家了。这一回,我再也不会来您刘家了。
饭桌上,只有我和刘易阳两个人。他说:
“
公司要上新节目了。
”“
所以?
”
我扒拉着米饭,可有可无地挟着无滋无味的菜。
“
所以这阵子会比较忙。
”
刘易阳吃得狼吞虎咽。一直以来,无论是生是熟,是咸是淡,只要是出自我之手的饭菜,他都会捧场,做出一副大嚼山珍海味的样子来:
“
不过奖金也会比较多。
”“
哦。
”
我率先吃完了饭,站起身来去了厨房。
忙不忙,赚得多不多,好像都不关我的事了。他再不忙,也没有精力与我照看锦锦,或是排解我心中的忧闷。而他赚得再多,一时半会儿也赚不出一处不动产来。陈娇娇说得对,没有自由和空间,我和他的幸福早晚是窒息的下场。
收拾好了锅碗瓢盆,我削了苹果送去奶奶的房间。电视上正上演着经久不衰的西游记,老太太看得聚精会神。
“
明天记得买虾皮儿。
”
奶奶接过苹果,而电视上的齐天大圣正在吃桃。
“
哦,我会提醒易阳的。
”“
嗯?你说什么?
”“
没什么,我说买。
”
我会让刘易阳去买的。明天,作为他的前妻,我会提醒他说,你奶奶喝汤要放虾皮儿。
第九话:刘易阳,我要跟你离婚(
9
)
床上,刘易阳从背后抱住我,双手攀上我那对因为哺乳而愈加壮观的
****
:
“
今天行了吗?
”
我扒拉掉他的手:
“
不行。
”“
大夫不是说三个月就可以了吗?
”“
三个月是可以,不过将要离婚的夫妻,不可以。
”
“
你也说了,是将要离婚的。只要一天没离,你对我就还有义务。
”
刘易阳死皮赖脸再度抱住我,灵活的手指一扭,就解开了我睡衣上的一颗纽扣。
而我再度拍掉他的手:
“
同时我也有拒绝你的权利。
”
“
佳倩,你算算看,我已经禁欲多久了?再这么禁下去,我非得在外面犯错误不可。
”
刘易阳从背后啃上我的耳朵:
“
你就行行好吧。
”
我铁了心不随他的愿,拼了命不让自己已经微微悸动了的身体臣服于这个一直对我为所欲为的男人:
“
安心吧,等到了明天,不管你干什么,都不叫犯错误了。
”
刘易阳长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躺平了回去:
“
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离婚?不会后悔吗?
”
今天真是奇怪,陈娇娇问我后不后悔结婚,而刘易阳问我如果离婚,会不会后悔。难道我童佳倩自打怀孕以来,就变得胸大无脑了吗?难道我童佳倩一不留神就会误入歧途,所以他们是个人就会替我捏把汗吗?不,我从不后悔嫁给刘易阳,至少,我爱了他七年,至少,他给了我锦锦。所以我相信,我也不会后悔离开刘易阳,因为眼下的生活在我看来,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我人已在谷底了。
“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
刘易阳就算是问出叠句来,口气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温和和。
“
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
”
我答得巧妙。
“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没有给你房子吗?因为我们要住在我爸妈的房子里吗?可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结婚前,你是怎么说的?
”
刘易阳拉着我的手摩挲,口气和动作柔情得就像我们正躺在屋顶上浪漫地数着星星,而并非谈论着离婚以及冷冰冰的现实。
“
记得。我说我不在乎,我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我头顶上一片瓦也没有,我也不在乎。
”
“
可你现在却说什么也不要跟我在一起了,你竟忍心让锦锦没有爸爸。
”
“
可难道你忍心让我没有锦锦吗?
”
“
佳倩,不要夸大其词。锦锦现在没法躺在我们的身边,并不等于我们失去她。还有,你应该看得出,妈有多喜欢她。她帮忙带锦锦,付出了多少时间和辛苦,你也应该看得出。
”
“
可我宁愿她像奶奶和爸一样。
”
我眼前充斥着锦锦窝在婆婆怀中的样子,咯咯笑着,甜得如糖似蜜。身为她的妈妈的我,嫉妒得不能自已。
“
你这么说,也是在怪奶奶和爸吗?别和他们计较了,他们思想顽固,不过顶多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
“
你说对了,我也怪他们,也许比怪妈对锦锦的霸占更加怪。他们凭什么对锦锦冷言冷语冷面孔?你看看,在这个家里,我个个都怪,所以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要离婚了。
”
“
那你也怪我吗?
”
“
是,因为你明明知道我的痛处,却根本不理解我为什么痛,还反过来认为是我小题大作,无事生非。这不是以前的刘易阳,以前的刘易阳,在每件事上都会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会把我芝麻绿豆大的事,看作比天塌下来更加严重。
”
锦锦又哭了,嘹亮而带有乞求性的哭声穿过墙壁,穿过门板,才能到达我的耳膜。我钻出被窝,投入到阴冷的空气中,迅速地套着衣裤:
“
刘易阳,你知不知道,每天夜里我去喂奶,袒胸露乳对着爸的背影,心中作何感想?
”
我又踏上了去喂奶的路,留下刘易阳一个人在暖和的棉被中若有所思。而等我系好了扣子,再次与锦锦分离,回到房间时,他已然沉入了梦乡。他的梦并不香甜,因为他的眉间有纠结的疙瘩,双唇也死死地紧闭着。可他终究是睡了,像每天一样,先于我睡了,留我一个人辗转反侧。
第十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1
)
第二天,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抱着刘易阳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这辆车已经跟了刘易阳三年有余了,它的后座上除了我,从没坐过别的女人。在我生下了锦锦后,刘易阳说:
“
我终于可以载第二个美女了。
”
我笑他:
“
等锦锦能坐时,你还骑着这辆突突突啊?你知不知道,如今这年代,停滞就等于大步倒退啊。
”
我和刘易阳登记结婚那天,他没有骑摩托,他带着我打了车。那时,我肚子里已有了锦锦,他说:
“
直到你生,你都要远离这危险的交通工具。
”“
知道危险,你还骑个没完没了的?
”
我一直把这摩托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
因为八个字:经济实用,方便快捷,还有就是,你老公我的技术一流,绝对安全。
”“
老公?谁是我老公?
”“
我刘易阳啊,这不马上就是了吗?
”
然而今天,他马上就不是我老公了。我把大好的青春年华给了他,换回了一段精神至上的爱情,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以及十八斤的肥肉。
婚姻登记处还是那个我们登记结婚的婚姻登记处,哪哪都没变,甚至那扇一年前贴有
“
此门已坏
”
字条的右半边门依旧是坏的。只不过,字条换成了一个指向左半边门的箭头以及
“
请走旁门
”
四个字。
“
旁门?我还左道呢。
”
刘易阳笑着评论。
我不禁奇怪:他竟还笑得出来。这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可真走到了这节骨眼儿上,我还难免怅然若失,可他老人家倒好,还能谈笑风生。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春夏秋冬走了一圈,可说长也不长,他老人家怎么就变得如此绝情了?抛开我这个糟糠不说,难道他对锦锦也并不留恋?但我翻回头来想想,我童佳倩不也今非昔比了?那时那个陷在爱情中无所畏惧的我,如今不也变得前怕狼后怕虎,做上逃兵了吗?
“
你怎么了?怎么发抖?冷吗?
”
刘易阳揽住我的肩。
“
没事儿。
”
我抖掉他的手臂:
“
别拉拉扯扯的,你见过这么离婚的吗?
”
“
东西都带齐了吗?
”
办事的是个中年妇女,和善不足,冷漠有余,一看就是见多了人世间的不美满,人生态度也随之消极了。
“
嗯,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
”
我颤抖着双手把它们一样一样从包里掏出来,那慢悠悠的劲头儿竟让我想到了每每让陈娇娇掏钱请吃饭时,她那不甘愿的劲儿。
“
协议书呢?
”
中年妇女眼皮抬都不抬。
“
啊?协议书?
”
我的手下意识又伸入包中,可里面哪有什么见鬼的协议书?
这下,一直杵在一边,好像没他什么事儿的刘易阳插话道:
“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离婚要有离婚协议书。
”
“
对,要把财产怎么分配,小孩儿归谁抚养等等写明白了,你们双方达成一致后,签字。
”
中年妇女言简意赅。
“
我们没什么财产好分。小孩儿归我,他同意的。
”
我张嘴就把老底交待得清清楚楚。
“
口说无凭。
”
中年妇女抬了一下眼皮,好似白了我一眼。
刘易阳倒客客气气:
“
好,那我们写好了再来。
”
刘易阳收拾好了我们的证件,然后握上我的手不紧不慢地告辞了,临了还说了两遍
“
多谢多谢
”
。我眼看着那中年妇女的下巴往下掉,都快要到前胸了。她八成以为我和刘易阳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闲人,无耻地来增加她的工作量的。
第十一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2
)
“
你知道离婚要协议书,那你干吗不写?
”
我一肘顶在刘易阳的肋骨上。
刘易阳闷哼了一声:
“
唔,是你要离婚的,你自己写。
”
“
你等着,我马上写。
”
说着,我就要掏纸笔。
“
等不了了,我这已经迟到了。公司要上新节目,今天上午要开会。
”
“
开会重要还是离婚重要?
”
“
童佳倩,你放我一马吧,别毁了我的婚姻,又来毁我的事业。你走不走?不走我可不管送你了啊。
”
“
刘易阳,我看你是成心。
”
说完,我一脚踢在那已经在咳咳作响了的摩托车上,随后小心翼翼地跨坐了上去。
在距离家还有三站路的公车站,我让刘易阳放下了我:
“
快上班去吧,我自己溜达溜达。
”“
没事儿,我来得及。这大风天儿,你溜达什么啊?
”“
我乐意,你少管我了,快走快走。
”“
那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啊。
”
刘易阳突突突地走了,一眨眼就淹没在了人潮车海中。他为目前这家
“
绿野传媒
”
已效力了整整两年了,近日刚刚传来了将大幅加薪的风声。身为一个为旗下影视作品及娱乐节目包包装,润润色的后期制作技术人员,他不求名位,但求薪水。所以眼下,他还是别迟到早退为好,免得因小失大。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挪动自己的脚步。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他几次,也不知道今后会有谁,代替我这样看着他。
我没有坐车,而以几乎是竞走的姿势,扭回了家。虽说刘易阳和锦锦赐予我的这十八斤肥肉在这凛冽的风中能产生御寒的作用,但春暖花开迫在眉睫,也是时候甩掉它们了。
在我扭到了已看得见家里窗口的天桥下时,我也看见了我的公公。他背对着我倚在天桥的栏杆上,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呢子帽。那帽子是暗红色的,很精神,很喜气。我记得我公公刚把它买回来的时候,我婆婆说:
“
这么艳乎,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
而我婆婆还真说对了。这会儿,我公公的对面正立着那位虽比我年长,但却比我婆婆嫩多了的女人。她还是身穿那件墨绿色的长大衣,身材虽算不上苗条,但腰还算细致。我看不真切她的眉眼,但单凭她那大波浪的卷发以及双手插兜,单边顶胯的站姿来看,她也够风姿卓卓的了。
以公公的背影来看,他与这位三十岁有余,四十岁不足的女人还算得上和谐。公公肩宽,腰直,走路永远是昂首阔步,只有花白的头发能揭发他已近六十岁的真实年纪,而眼下他戴着顶青春洋溢的帽子,还真能算返老还童。
这是我第三次在家门附近看见公公和这位女人相谈甚欢了,真应了六个字:一而再,再而三。
我仰脸望向公婆房间的窗口,乌涂涂的一片,也不知有人没人。要是这会儿婆婆正好凭窗远眺,那她一定会眺见自己的老伴儿。可这好像也正说明了我公公与这位女人一定是清清白白,不然,他怎么不也得背背自家人的耳目?
第十二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3
)
我扭得气喘吁吁,用钥匙打开家门,竟有人迎了上来。此人自然不是奶奶或我婆婆,此人是我亲妈,锦锦的亲姥姥。
“
您怎么来了?
”
我一边换鞋一边问。
“
我这左右眼皮轮着跳,准是有不好的事儿,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
我妈说得煞有介事。
真不愧是我亲妈,我才在离婚的悬崖边上打了个晃,就反应到她的眼皮上了。这我若是真离成了,她还不得走路崴了脚,切菜切了手?
又到了锦锦的用餐时间,我婆婆把房间让给了我和我妈:
“
亲家您坐,我去洗把脸,上个厕所。我这一直忙活小宝儿,连厕所都没顾得上。
”
关上门,我妈坐在我对面,胡撸着锦锦的后脑勺:
“
你婆婆还真能干。这现在要是再让我带孩子,我可能还真带不了。
”“
我看她是能干得过了头了。
”“
你这孩子可真是的,真要没人帮你,你连饭都吃不上,忙得你跟孩子一块儿尿裤子。
”
我不再说什么,把握着拥抱女儿的有限时光。
而我妈却滔滔不绝上了,不过,她把音量掐得恰到好处,传不到门外去:
“
要我看啊,你这婚结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摊上个能干的婆婆。你这年纪轻轻的就生了孩子,要是你婆婆不管带,你这接下来的几年,可就别想过你自己的日子了。
”
“
我都当了妈了,还要什么自己的日子?当然是要一心扑在锦锦身上了。再说了,大不了我请个保姆,要她帮的时候她帮,用不着她的时候,她就别插手。
”
“
哼,你说得简单,就你和刘易阳加一块儿赚的那万八千的,还请保姆?
”
“
妈,他这眼看就要涨钱了。
”
“
涨能涨到哪儿去?能买得了房吗?你愿意住这儿啊?不愿意住,就让他买房去。你呀,就是一失足,没结婚就把孩子怀了,我真是懒得说你。
”
“
懒得说还一个月至少说三次。什么失足,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这年纪的,有几个能在北京买房的?您别老看不上刘易阳,我敢拍着胸脯说,人分三六九等,他少说也是中上等。
”
刘易阳只要一天是我男人,我就要为他说一天的话。
“
那你自己呢?妈可认为你是上上等,就算享不了荣华富贵,那怎么也得吃饱穿暖,住得舒舒坦坦吧?你看你现在那屋,小不说,阴得都快能长蘑菇了。
”
“
有的住我就知足了。您去看看,有多少北漂租着一个月千儿来块的房子,还蟑螂横行,厕所公共,我这冷点儿怕什么?冷点儿省得上火。
”
“
行行行,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只要你乐意,妈还有什么好说的。算妈当初小看了你了。
”
“
当初?什么当初?
”
“
你结婚之前,我不是把丑话说在前面了?说你准受不了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四世同堂的日子。
”
我终于不嘴硬了。要么说知女莫若母呢,抛开旧同学新同事之间关于房子车子老子票子的攀比不谈,抛开我早为人母,一身肥肉,两眼沧桑也不谈,光是刘易阳对我的日益不体恤以及刘家空间的拥挤,空气的压抑,也真足以让我受不了了。离婚,我动了动嘴皮子,末了也没能把这两个字向我妈吐露出来。这她要是听了,准是既心焦,又得意于她的未卜先知。
第十三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4
)
晚上六点,刘易阳打来电话,说要加班。
“
加班?你们公司不是让把活儿带回家干吗?加哪门子班啊?
”“
得团队讨论,别等我吃饭了。哦,要是太晚了,你就先睡,也别等我了。
”
“
姓刘的,你是不是憋得不行了?打算在外面犯错误了?
”
“
佳倩,不是你说的吗?从今天开始,我怎么着都不算犯错误了。
”
“
可我们今天不是那什么未遂吗?所以我告诉你啊姓刘的,你别给我胡来啊。
”
鉴于电话摆在公共场所里,我实在不便直接说出
“
离婚
”
二字。
“
我是真的加班。不说了,挂了啊。
”
刘易阳干干脆脆,留给我一串嘟嘟嘟的声音。
我放下电话,一回身,正好对上公公的目光。他端着个茶杯,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了。
“
什么叫姓刘的?我也姓刘,你这也是在叫我呢吗?
”
说完,他踱入厨房,把茶根儿泼在了水池子里,而那水声也并没有掩盖住他最后的三个字:
“
没教养。
”
公公对我的不欢喜,其实先于我产下锦锦这名女娃。早在我没入他刘家门,就怀他刘家娃的
“
喜讯
”
传入他耳朵时,他就恼于我
“
不检点
”
的行为了。作为男人及父亲,他好像从不认为他儿子刘易阳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好像那全归咎于我是个放浪的女人,不知洁身自好。他就不想想,那时我已跟他儿子好了六年了,对他们刘家知根知底,他们有哪一点值得我
“
处心积虑
”
用一大一小来纠缠的,说穿了,还不就是因为我对他儿子一往情深。
而在这更之前,他儿子在高中时代与我恋爱,然后高考失手,没能考上一所所谓的名牌大学。其实这两件事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但作为一名望子成龙的父亲,他也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卸到了我这无辜少女的头上。
再等我生下了女娃锦锦,这新账老账一块儿算,公公也就鲜有好脸色给我了。
晚上九点,刘易阳没有回来。晚上十点,刘易阳还是没有回来。晚上十点半,我打他的手机,他关机了。我打他公司的电话,无人接听。等到了晚上十点四十,家里的电话响了。我像猛虎扑食似的扑了过去,生怕这电话是像陈娇娇这般我的猫狗朋友打来的,吵了公婆的清梦,吵得锦锦心神不宁。可结果,来电话之人是刘易阳的朋友。
“
请问刘易阳在家吗?
”
这人是个女人,嗓音如银铃般。
“
他加班,还没回来。
”
我据实以告。
“
加班?哦对对对,他要加班。
”
“
请问你是?
”
“
孙小娆。
”
孙小娆,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她是刘易阳他们公司的签约艺人,海报上看着跟模特似的,其实本人小巧玲珑得跟童装模特似的。刘易阳夸过她的名字好,说妖娆妖娆,听着就有男人缘儿,所以我在心里就管她叫
“
孙小妖
”
了。
“
请问你找他有事儿吗?
”
目前还身为刘易阳合法妻子的我,应该是有权过问这深夜女人的来电的。
“
哦,也没什么事儿,他手机怎么关机了?哦,他不在家,那问你也是白问。你是他老婆吧,打扰了啊,拜拜。
”
孙小娆自顾自叨叨了这么一大串,就挂断了电话。
而身为刘易阳老婆的我,却拿着电话呆滞了久久。大概,刘易阳真的要犯错误了,瞧瞧,已经有小妖精在深夜,在
“
没什么事儿
”
的情况下,给他打电话了。
第十四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5
)
我回到房间,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窗外正对着的这条路,是刘易阳回家的必经之路。两旁的路灯昏黄,还有一只忽明忽暗。在高中年代的尾巴,也是在一只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刘易阳夺去了我的初吻,不过,按他的话说,是我
“
呈上
”
了我的初吻。那时,我们的脸庞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我们的心跳跃得好似要冲出胸腔,冲入云霄。
在高中年代,刘易阳是我们班上的尖子生,而我则是众多抱着数理化习题去向他请教的女生之一,然后,我请着请着,他教着教着,我就再也不允许他教其他女生了。再然后,高考,我日以继夜孜孜不倦,戴着两只黑眼圈考取了我们商量好的那所大学,可惜,刘易阳聪明三年,糊涂一时,竟未能榜上有名。临步入大学校门前,我偎在他的怀里问:
“
说,没有我的监察,你会不会让
****
的本性战胜你理性的忠贞不二。
”
而刘易阳答:
“
我的本性就是忠贞不二。
”
可结果,娱乐圈这个大染缸终究是把他给染了。作为一名娱乐圈边缘的技术人员,他也终究没能逃脱这种噩运。不对,应该说,他的女人也终究没能逃脱这种噩运。
就算我马上要跟他离婚了,今天我也还是他的女人。
刘易阳回来了,骑着那突突突的摩托笔直前行。猛地,他一仰脸,看向我在的窗口。猛地,我心中一惊,撑在窗台上的胳膊肘滑了下来,就在我整个上半身随之下滑的过程中,我看见刘易阳向我挥手,大幅度地,好似非常愉快地挥着手。
该死,我为什么要趴在这里等他?为什么尚未逮到他犯错误证据的我,会反过来叫他逮到我在这里等他?这会儿他大概在乐不可支:哈哈,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
刘易阳蹑手蹑脚打开家门,然后我听见公婆打开房门的声音,再然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这么晚才回来啊?累不累啊?外面冷吧?吃饭了吗?再下碗面吃吧?而刘易阳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我们的房间:不了,不饿了,我想睡了,爸妈也早点儿睡吧。最后,他打开了房门,而已躲入被窝中的我背对着他屏住了呼吸。
刘易阳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的屁股:
“
还没睡呢?
”
我做作地咕哝道:
“
唔,回来了?
”
刘易阳拆我的台:
“
装什么装啊,刚才不是还趴窗户呢吗?
”
而我既然装了,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装到底:
“
说什么呢你?看花眼了吧?哦,对了,你们那儿那个妖娆打过电话来找你,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
我换了个话题。
“
孙小娆?哦,好。
”
刘易阳狡猾地回避了我的问题,扭着脖子去厕所洗漱了。
我双手一捶床坐直身来:岂有此理?我为他传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没有苦劳,也值得尊重吧?他这一个
“
哦,好
”
算什么东西?我看他是不惦记好好过日子了。
第十五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6
)
其实说实话,我本无心偷听刘易阳和孙小娆的电话。真的,说实话,七年来我从未抓到过刘易阳一星半点儿偷腥的行为,所以我千真万确不具备任何警察或侦探的素养或经验。我只不过是因为要去给锦锦喂奶才走出房间,才听见厕所里传出来的我的丈夫的声音:小娆,这种事儿你别往心里去,不值得。听话,快睡吧。
顿时,我周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往脑门儿上涌,眼看着自己双手变双拳,还瑟瑟发抖。听话?听话?我呸。她孙小妖今天虽不红也不紫,可好歹也在这娱乐圈闯了大半年了,也跟三流还有不入流的男艺人传过了绯闻两三段,逢场作戏作得以假乱真,可你个傻冒刘易阳竟把她当小绵羊,说出
“
听话
”
这等令人发指的话来。身为你老婆,我真是替你脸红。或者说,你他妈已经当自己是没老婆的自由人了?
锦锦的哭喊越来越短促,声声催人。我只得拔脚走入了公婆的房间,放任刘易阳在厕所里大肆犯傻。
“
干什么呢你?磨磨蹭蹭的。
”
婆婆心不甘情不愿把锦锦交到我的手上。我敢说,她巴不得自己也能产奶,免得每隔三个小时就要仰仗于我这个奶妈。
“
哎,我说你什么了?怎么眼圈还红了。
”
倏地,婆婆的口气变为慈母般。毕竟同一屋檐下,她也不好把她儿子的女人活生生给欺负了。而这就是我过门来的这一年中,我和她所双双信奉的生存法则:进退自如,软硬交替,以维持表面和平。千万别欺人太甚,俗话不是说了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这人要是急了,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
妈,不关您的事,我是太困了。
”
我这话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是真,后一部分是假。
锦锦啊锦锦,可怜我们母女,你还嗷嗷待哺,我还臃肿不堪,你的爸爸我的丈夫就已叫小妖吸去了魂魄。你天天饿了渴了尿了拉了就咧嘴大哭,干打雷不下雨,怎么畅快怎么来,可你可怜的妈妈我呢,也只有咬紧牙关,见机行事了。
“
对了,刚才那个妖娆打电话来,我问她找你什么事儿,她说没什么事儿。
”
我故作平静,仰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娓娓说道。
沐浴过后干干净净的刘易阳同样仰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
唔,她就随口那么一说。
”
“
哦?那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
“
怎么了?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
“
没怎么,我就是奇怪,她一个台前的,在近十一点时,找你这个台后的干什么,总不会是公事儿吧?
”
“
唔,半公半私吧。
”
刘易阳翻了身,把后背赏给了我。
“
刘易阳,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
我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打上学那会儿,我就从家里带好吃的给你吃,上你们宿舍去给你洗衣服洗袜子,除了你,我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别的男人的嘴是什么味儿的。到今天,我把孩子给你生了,生完了给你喂着,给你把奶粉钱都省了,可你呢,你到底为我,为孩子都做了什么了?
”
刘易阳叫我出其不意的举动给慑住了,也不知道冷了,也不知道盖被子了,就那么几近光溜溜地蜷着:
“
童佳倩,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啊?
”
“
哪门子?你们刘家门子。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童佳倩有一丁丁点儿对你不住的地方吗?结婚时要婚礼没婚礼,两家人总共五桌吃吃饭也就过去了,要戒指没钻石,光秃秃的一个环儿,我不也戴得美滋滋的吗?还有,你看看这房子,一共三间,住了四代六口人,连我妈都看不下去了。你说说,我这么能忍气吞声的老婆,你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修来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呢?
”
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了。
第十六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7
)
“
如今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在报怨吗?说我亏待了你跟孩子?
”
刘易阳坐直了身,俯视着我。
“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以后咱俩各走各路完全是你造成的,我童佳倩概不负责。
”
“
说来说去,你不还是在说离婚吗?离啊,我同意啊。
”
“
你可不是同意吗?你巴不得呢吧?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啊?七年了,就算如花似玉也都开过去了。还有锦锦,你一天没见着她,你想她吗?说什么爱情果实,婚姻结晶啊,全是屁话。怪不得你没法了解我想时时刻刻跟她在一块儿的想法呢,要我说,你根本就不爱她。
”
“
你别越说越没边儿了啊,她是我女儿,我怎么不爱她?噢,就因为我肚子没大过,我没上过产房,没嗷嗷叫过,我就没有亲子天性了?
”
“
少跟我说天性,你们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新厌旧,贪图美色。
”
刘易阳的目光仿佛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照来照去,照着照着,他噗嗤就乐了:
“
闹了半天,是刘小娆点的火儿啊?
”
“
滚滚滚,她烧锅炉的啊?点个屁火。
”
叫刘易阳看穿后,我有如光着身子般尴尬。
“
快睡吧,明儿不还得离婚呢吗?
”
刘易阳似笑非笑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我一个人怀着一腔怨火久久不能入睡,而等我好不容易有了睡意,锦锦又将我召唤了去。刘易阳的鼾声规律而深沉,而背对着我的公公却在半睡半醒中不悦地叹着气。露着
****
的我僵直着脊梁,不安地搂着锦锦。
刘易阳啊刘易阳,你瞪大了眼睛去找找看吧,在这大中国里,能有几个女人能做到我童佳倩这般?
早上,我还没起,刘易阳就起来了。
“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早上也要加班啊?
”
我那一腔怨火有点点星火尚存,一不小心也可燎原。
“
今天你不用做早点了,我去买。
”
刘易阳伸手掐了掐我的脸,露出一个他自认为是灿烂的,但在我看来却是假惺惺的笑容来。他的嘴角如往常一样,有着一道口水干涸了的痕迹。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在睡觉时闭严他的嘴了。早在上学那会儿,从不做家事的我如勤劳的小蜜蜂般给他洗这漂那时,就总能在他的枕巾上发现一块儿一块儿的硬。
“
啊?
”
我半撑着身子:
“
你说什么?
”
“
我说我去买早点。你吃什么?烧饼油条,豆浆馄饨,还是煎饼果子?
”
刘易阳把我压回到床上:
“
你再睡会儿吧,夜里喂奶也睡不好。
”
眼看着刘易阳下了床,一层一层穿衣服,我仍不敢相信:
“
喂,你还好吧?你不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而这个
‘
晨
’
就得用来保证高质量的睡眠吗?你今儿是怎么了?
”
“
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为你,为锦锦,为这个家做的太少了。虽说我每天都在辛苦工作,不过也没能给你们提供优越的生活。眼看咱俩要分开了,我觉得我应该把握每一分每一秒,补偿你们。
”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一抽,好像是叫人拿绣花针扎了一下。这个刘易阳,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要跟我分开?重新做人去和某个小妖精迎来第二春吗?补偿我们?我看他是想及早把我们打发了。这男女真无公平可言。同样是七年的光阴,同样是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刘易阳一身男人味儿是越来越成熟,而我身上的味儿却无非是油盐酱醋茶,哦,如今还多了股奶味儿。这等我们一分道扬镳,我带着锦锦无人问津,而他的行情却随着薪水一道大涨。
第十七话:我童佳倩改变主意了(
8
)
“
你再睡会儿,等买回来了我叫你,吃完了咱好办事儿去。佳倩,我再也不能这么委屈你了。
”
刘易阳穿得人模人样,扭脸走出了房间。
我呆若木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只剩下大脑还能运作:委屈?难不成他今天给我买两根儿油条,我就不委屈了?难不成他负责一顿早餐,就能换回他良心上的安宁,就以为能给我们这段婚姻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佳倩,听听他叫的,多么柔情似水,又多么虚情假意。
我扑下床去,打算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回来,跟他说不用了,今天的早餐还是由我来负责吧,反正除了临产前那一个月外加坐月子那一个月,我煮粥煎蛋外加变着花样儿备上面包火腿豆包腐乳的,也早就得心应手了。而你刘易阳,还是去良心不安好了。
可等我刚扑到房间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我就听见门外已经开上大会了:阳阳,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佳倩呢?还没起?买早点去?你去?算了吧,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还是让佳倩做吧,起码干净,吃着放心。刘易阳笑呵呵的:
“
睡醒了,想出去活动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佳倩夜里喂奶,没睡好,我让她再睡会儿。说吧,诸位都想吃什么?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我买不到的。
”
“
喂奶怎么就睡不好了?我成宿成宿带着锦锦,也没见我睡不醒啊。
”
婆婆照例高歌开了她的丰功伟绩。
“
妈,佳倩也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不说娇生惯养吧,那至少也是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跟我没什么两样。她嫁到咱家,就算是怀着孩子那会儿,能干的她也都自己干了。您就多担待担待她吧。
”
刘易阳这一番话说得立场分明,口吻缓和,既站在了我这一边,又不至于驳了婆婆的面子。于是我再也没听见婆婆的声音,我估计她八成是抱着我的锦锦回房间反省去了。
哼,刘易阳,你早干吗去了?嫁到你刘家一年了,你才领悟到我童佳倩也是新社会下的独生女?我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如是发着牢骚,另一半却牵着我的嘴笑开了花。
“
锦锦,来,让爸爸亲一个,嗯。爸爸昨天下班晚了,锦锦已经睡了,所以爸爸就没来参见,锦锦不要怪爸爸哦。爸爸先去买早点,过会儿再来陪锦锦玩儿,好吗?
”
刘易阳的声音又穿门而入。
我踱回床边,一屁股坐下。这个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还是他昨夜里吃错了药了?眼看就要离婚了,而他也同意离婚了,甚至有时还一副巴不得离婚的德行,怎么摇身一变又变成三好丈夫五好爸爸了?他这究竟是惦记着挽回我的心,或真的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
我一直等到刘易阳回来后,才走出房间,因为我实在不敢早早出去没事儿干,好似游手好闲一般。而等我刚一露面,就让奶奶给捉住了:
“
佳倩,虾皮儿买了吗?
”
我深吸一口气:
“
哎,瞧我这记性,一会儿,一会儿我马上买去。
”
“
走吗?
”
刘易阳吃完了一屉小笼包,一边抹嘴一边问我。
“
上哪儿去?
”
这话出自我婆婆之口:
“
这两天你们俩一大早的都是上哪儿去啊?佳倩,你这喝了一肚子风回来喂奶,小宝儿都拉稀了。别去了。
”
锦锦正在床上酣睡,婆婆难得抽空自己按摩按摩大臂小臂外加肩膀。锦锦已经快十六斤了,这天天抱在怀里,我婆婆大概都快锻炼出肌肉了。
“
嗯,今天不去了。
”
我这话既是说给我婆婆听,又是说给刘易阳听的。离婚,他越是积极,我就越不能让他得逞。反正我妈和陈娇娇等人的潜意识里也都在等着看我和刘易阳的笑话,我也不乐于让她们得逞。再说了,说不定孙小娆这个小妖精正在对拆人夫妻,毁人家庭这类缺德事儿乐此不疲,我自然也不好随了她的愿。
我举着一个烧饼,从烧饼的上沿儿偷偷观察着刘易阳的反应。他那张脸既不失望,也不兴奋,以至于我根本判断不出他到底想不想跟我离婚。
“
嗯,那改天吧。我上班去了啊。
”
他把玩着车钥匙,精神抖擞出了门。
而我这一天,唯一出去做的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包虾皮儿。
第十八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1
)
周末,我和刘易阳带着锦锦回了我的娘家。这是在锦锦出生后,我们第一次带着她回她姥姥家。临出门前,锦锦仍在我婆婆手里,而我婆婆那张嘴已经足足念叨了二十分钟了:小心点儿啊,给小宝儿捂严实点儿。这天儿太冷,要不你们别带着她了。早点儿回来啊,小宝儿没有我抱着,睡不了大觉。
公公听不下去了,扣上暗红色呢子帽早我们一步出了门,撂下一句:
“
真是越老越啰嗦。
”
我眼前不由得飘出那位身穿墨绿色长大衣的女郎,她倒是的确不老。
刘易阳打了辆车,候在楼栋口,我抱着裹得犹如铺盖卷儿一般的锦锦麻利地钻了上去。锦锦一对黑亮黑亮的眼睛转来转去,这除去往返医院打针体检之外的第一次外出,扎扎实实地令她感到雀跃。而我则感到无比的充实,抱着她,就像当初将她怀在肚子里时一样甜蜜,仿佛她与我是一体的,就算天崩地裂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十有
**
都有健谈的优点,而眼下的这位,就属于那
**
。
“
小孩儿多大了?
”“
男孩儿女孩儿啊?
”“
怎么样?养个孩子不容易吧?家里有老人儿给帮忙吗?有啊,有还行。
”“
这孩子啊,是一拨比一拨金贵,我们那会儿,饿了就喂,饱了就睡,再看看今天这帮小祖宗,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补上脑黄金了。唉?你们这补没补啊?
”
终于到了我妈家楼下,司机一边收钱一边回头打量我:
“
小妹妹,可得减肥了啊,别生了孩子就不顾自己了。我跟你说啊,我那媳妇儿,想当初也是她们单位的五朵金花之一,可自打生了孩子,就胡吃海塞变大树了。今年我孩子八岁了,结果她那吨位是一年高过一年,我一让她减肥,她还就跟我嚷嚷,说她辛辛苦苦给我生了孩子,到头来我还嫌她胖。你可千万别学她啊。
”
对于这位说我胖且对此忧心忡忡的司机,我铁青着脸不知是该揍他还是该谢谢他,而这时刘易阳开了口:
“
大哥,您就放心吧。她再胖,我也爱她。
”
就这样,我一张青脸又变红了。这刘易阳吃饱了撑的吧?他爱不爱我,关人司机什么事儿?还让人放心?这哪儿跟哪儿啊。
下了车,刘易阳接过锦锦:
“
累了吧?你这么想想看,我妈也挺辛苦的,是吧?
”
我甩了甩胳膊:
“
我看你倒挺会见缝插针的。
”
“
佳倩,我坐一会儿就走,下午四五点再来接你们。
”
刘易阳不再提他妈。
“
为什么?我在你们家白天晚上住个没完没了,怎么你一来我们家,就跟屁股上长刺儿似的?
”
刘易阳一向不在我家久留,不过,像今天这样连中午饭都不吃的,还是首次。
“
你知道的,丈母娘大人如今是看我越来越不顺眼,再说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待着,我有压力。
”
“
又来了。我不嫌你家房子小,你倒总嫌我家大。
”
“
你是真不嫌我家小吗?说实话,你跟我提离婚,不就是因为这原因吗?
”
“
刘易阳,你别曲解我啊。我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对我的态度,因为你看不见我的压抑,看都看不见,就更别提解决了。
”
我立定了脚步,打算先跟他把话说开了。
可他却敷衍我:
“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好不容易回家,别因为我影响了心情。
”
第十九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2
)
打开家门的是我爸,他身穿白色衬衫和深灰色的羊毛背心,对着刘易阳说:
“
来,请进请进。
”
而我则对着他直翻白眼:
“
什么啊?哪有老丈人天天跟自己女婿说请的?
”
这就是我爸,搞外交搞了三十六年,结果把自己搞得随时随处都彬彬有礼,一丝不苟,好似马上要与他国总理会晤似的。从我二十岁那年,把男朋友刘易阳带回家来,他对他说
“
请坐
”
,
“
请喝水
”
开始,一直到我今年二十五岁,带着丈夫刘易阳回家来,他还是在
“
请
”
。这也难怪刘易阳要说有压力了,换作是我,我大概也会考虑见这位老先生时,是不是该打上条领带。
我妈同样是为国家效力的公务员,只不过,她搞的那个计划生育领域就远远不如我爸搞的外交事业那么大气磅礴了,所以她人也就比我爸随性了。她从刘易阳手中抱过锦锦,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絮絮叨叨:
“
锦锦小公主,来姥姥家开不开心啊?奶奶家地儿小,让我们锦锦受委屈了啊,来,到姥姥的大床上骨碌骨碌。
”
在我听来,我那心地善良,但嘴上就是不饶人的亲妈的这番话,并无太严重的歹意。至多,她是心中的优越感泛滥,成心在刘易阳以及刘锦这二位刘家人面前显摆显摆罢了。但在刘易阳听来,我妈就是针对他,就是看不上他,就是成天千方百计令他难堪,甚至无视他身为男人,丈夫,以及爸爸的尊严。
每每这时,我就能了解刘易阳夹在我和他妈中间的尴尬。一边是生我养我的伟大母亲,一边是相知相守的爱人,这才叫真正的左右为难。
其实细想想,在我和刘易阳由恋爱到结婚的过程中,我们家对刘易阳看法的转变,和他们刘家对我童佳倩看法的转变,竟皆是同样的每况愈下。刘家不喜我从高考这个根儿上耽误了刘易阳的似锦前程,不喜我作风开放,婚前怀孩子,而除去婆婆的另外两名大家长则更不喜我的孩子性别女,如此一来,他们对我这孙媳妇儿媳妇的看法,简直就如同坐了滑梯似的了。而我们童家对刘易阳的不满,则无非是怪他学业不如我光辉,事业也不比我发达,眼看光阴似箭,我们的生活水平却停滞不前。
我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跟着我妈回了屋。锦锦已仰在了我爸妈那张一米八乘两米的大床上,那床简直太大了,对比得锦锦那本来相当健硕的身体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根浮木。她睁着懵懂的双眼,身手矫健地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仿佛以蛙泳的姿势在大海上徜徉。
“
妈,您以后说话注意点儿。
”
既然我这两天还不打算跟刘易阳离婚,那么我就还得护着他,免得他那敏感的小心灵在我娘家受到重创,反过来跟我提离婚二字。
“
注意什么啊?
”
我妈看都不看我,用手推着锦锦的小脚,巴不得她这么小就会爬似的。
“
说话注意点儿,别老对刘易阳盛气凌人的。
”
我一边说一边收拾包裹锦锦而来的那若干层衣物。
“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啊?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是替你不划算,替你喊冤。
”
“
怎么叫往外拐啊?那是我丈夫。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他是我的第一合法继承人,要是今天我上了天堂,我的财产都得让他继承着。我这儿过得快乐似神仙,您替我喊什么冤啊?
”
“
行,我算是白养了你了。
”
我妈一甩手,出了屋。
第二十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3
)
我抱上锦锦跟了出来,客厅里,我爸正和刘易阳坐在考究的红木沙发上谈着无比官方的话题:最近工作怎么样?啊,挺好的。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也挺好的。我妈沉着张脸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了书房。
刘易阳把握时机,站直身来:
“
妈,那个,我今天加班,就不在这儿吃中午饭了,下午我再过来接佳倩。
”
我妈的双脚跟上了发条似的,停都没停:
“
加班有加班费吗?算了,有也有不了多少。
”
说完,她也正好拐入了书房,而这也证明,她的这番话,并不需要刘易阳有所回应。
刘易阳的屁股再也没有沾那硌屁股的红木沙发,眼看他跟我爸礼貌地点点头,就走向了大门口,我匆匆把锦锦抱回到大床的中央,随后连跑带颠儿跟了他出去:
“
喂,你真说走就走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妈了,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吗?我不也天天忍着你妈呢吗?
”
“
呵呵,
”
刘易阳笑得比哭还像哭:
“
我走,是为了不让你妈再忍着我。快回去吧,你们一家团聚团聚。
”
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千疮百孔还浸泡在盐水里似的。是,我面前这个男人是不够出众,不够富有,可我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一天一天勤奋而专注地过着生活。他不吸烟,不酗酒,玩儿牌绝不玩儿带钱的。他不讲吃,不讲穿,我给他买什么,他就用什么。他虽不喜看书,但却爱好读报,久而久之,也勉强算得上博学多才。而最重要的是,二十四岁以前的他,视金钱如粪土,而二十四岁以后娶了我童佳倩的他,开始迫切地渴望着财富,而这其中的动力,无非就是我,以及我们的锦锦。虽说,在这短短的一年中,仅凭月薪的积累,实在是不足以积出那所谓的
“
财富
”
,但是,他真的是努力了。
但是,也许只有我会注重他的努力,而我妈,甚至陈娇娇,她们只在乎结果。
如果这时,刘易阳迅速地离开我的视线,那么我想,我会在之后的久久都沉浸在一种悲情的幸福的情绪中,悲情于我的男人得不到我至亲以及至友的认同,同时也幸福于他为我所有。不过可惜,刘易阳见我一脸惆怅,就不由得牢牢地抱住了我,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
我的手实在是太接近他裤子的口袋了,实在是太接近那震动的所在了,于是我替他动手,掏出了手机,而我对那手机无意识的一瞟,则决定了我今天接下来的忐忑不安。
电话是孙小娆打来的。
那天,刘易阳猫在厕所里给孙小娆回电话,并且让她
“
听话
”
,对此,我除了拐弯抹角发了一顿脾气之外,并没有再付出任何举动,没有明着问他是不是红杏出了墙,也没有暗着去搜集有关孙小娆的情报。这一是因为身为一名自认为相当有素养的新时代女性,我不乐于动不动就放下身段,去和丈夫探讨
“
陈世美
”
或
“
下堂妇
”
的问题,二则是因为以我对刘易阳的了解,我有十足的把握,就算他近来有了勃勃的贼心,暂时他也不具备那个贼胆儿,换言之,在我离开他刘家之前,他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胡作非为。
而今天,这孙小娆又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
第二十一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4
)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刘易阳的手机:
“
能当着我的面儿接吗?
”
如果他敢说半个不字,我的手指就会那么不小心的一抖,而我手上那助长不道德行为的现代科技产物,则会啪嗒一声落地,结束它那罪恶的一生。
“
当然能了。
”
刘易阳佯作人正不怕影子歪。
“
喂,小娆。
”“
宋总说的?
”“
好,好,我本来也正打算去公司的。
”“
好,我这就到。
”
刘易阳四句话句句一本正经,与那天说
“
听话
”
的口吻判若两人。看来,我这当妻子的,多多少少还具备着震慑他的作用,至少目前,他还不好再我眼皮底下撒欢儿。
“
这回是真的没法在这儿吃中午饭了,公司开会。
”
刘易阳在与小妖通过电话后,仍好意思把我圈在怀里。
“
台前的通知你这台后的开会?
”
我大胆质疑,小心求证。
“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公司上了个新的节目,小娆是其中一个主持,今天宋总召我们所有跟这节目有关的人员开会,台前幕后全包括了。
”
我无话可说,只好目送着刘易阳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左肩比右肩略低,据他说,那是因为在高三那年,他一直用左肩背着我们两个人沉重的书包,而好用右手领着我的手。他说这话时,我曾建议他:
“
那以后你就用右肩替孩子背书包吧,早晚会平衡过来的。
”
然而如果我们离了婚,等到锦锦需要背书包的那天,刘易阳会在哪儿呢?大概早就把我们娘儿俩当作上辈子的往事了吧?
等我再步入家门时,锦锦正在她姥姥的怀里号啕大哭,而她姥爷正站在一边问她姥姥:
“
这孩子怎么了?哪不舒服啊?我怎么不记得佳倩小时候这么哭过啊?
”
于是她姥姥白了她姥爷一眼:
“
佳倩小的时候你不正满世界地外交呢吗?她哭不哭的,你哪里知道?
”
我抱过锦锦,把我爸拱向门口:
“
她饿了,您出去,我好喂奶。
”
家里地儿大的最大好处,就是令我可以免于在有除了我丈夫之外的男人在场的情况下大敞胸脯。我把我爸拱出他的卧室,他大可以去客厅看看电视,去餐厅泡泡茶,去客房躺一躺,去书房上上网,甚至去活动室挥挥他的高尔夫球杆,而不至于像我公公似的,只能站在厨房的窗边想想心事。在这个家里,我爸妈还特地给我和刘易阳留了一间房,给我们备好了床铺衣柜,电视电话,但可惜,为了照顾刘易阳的情绪,我们在这儿过夜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数都绰绰有余。
锦锦面对我的
**
显得焦躁不安,她一会儿含,一会儿吐,并不像以往饥饿时那样大口吞咽。听着她的哭嚎,我也变得同样焦躁:
“
妈,她好像不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
接下来,我和我妈齐上阵,将哄孩子的招式一样一样耍出来,举高高,唱歌谣,藏猫猫,我甚至还学了猪叫驴叫,无奈,锦锦对我们视而不见,自顾自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大汗淋漓地听着她的嗷嗷声,耳朵嗡嗡作响。然后,我听见我妈问我:
“
唉,佳倩,你听她是不是在喊奶奶?
”
我整个人安静下来,聆听着锦锦的哭声,果然,她并不是在嗷嗷,而是在
“
呐呐呐
”
地叫嚷着,像极了
“
奶奶
”
的发音。
我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我妈见状,立马改了口:
“
哎呀,我可真是老糊涂了。这么小的孩子,哪懂得喊人啊?再说了,就算会喊,那不也得先喊妈妈吗?世上只有妈妈好啊。
”
“
不,在锦锦眼里,奶奶是比我这个妈妈亲的。
”
我自言自语道。
第二十二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5
)
这时,我突然异常思念刘易阳,突然产生了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来到我面前的冲动。我要让他看看,这个在我肚子里生长了二百八十天,曾让我呕吐不止,腰酸腿肿,行动笨拙,彻夜难眠,最后随着我的羊水血水汩汩而流,伴着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而呱呱降生的小生命,是如何将我摈弃的,看看他那辛劳的妈妈,是如何令锦锦在除了饥饿以外的时间里,对我这个妈妈的怀抱和安抚无动于衷的。然后,我要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跟他说:
“
如果我只能在你和锦锦中间选择一个,那么我选我的锦锦。
”
终究,我也没把正在开会的刘易阳叫到我面前来,因为我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如果他真来了,也准保会说我小题大做,甚至说我黑白不分,把婆婆的助人为乐,舍己为人臆想成拆人骨肉。准的。更何况,这会儿的他,面前还是那一对桃花眼,一把杨柳腰的孙小娆,若我真的召他回来,岂不是太不人道?
锦锦终于哭累了,累得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她泪盈于睫的楚楚模样,令我整颗心揪得皱皱巴巴的。我把再无反抗力量的她搂在怀中,心中既酸又涩。我妈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叹气:
“
唉,你还是得多跟孩子近乎近乎,要不然,孩子跟你不亲,可就太让人寒心了。
”
如此一来,我妈也终于跟我统一了立场:对于锦锦,我婆婆向我伸出的援手,是有利有弊,甚至是弊大于利的。
我的产假在锦锦将满四个月时到期了。在我重回工作岗位的前一天,我带着刘易阳参加了一场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的婚礼。陈娇娇也参加了,不过,她带的男伴,竟不是那跟随了她四五年之久的崔彬。
新娘子是我和陈娇娇的同班同学,姓金名玉,听着就富丽堂皇。校园中的金玉默默无闻,成绩平平,体胖,脸圆,肤白,眉清目秀。而如今在社会上磨练了三年的金玉比陈娇娇更摩登,比童佳倩的一半更苗条,不说别的,光看她露肩礼服上的那一对锁骨窝儿,估计就能把她手里的那杯香槟全盛下了。
婚礼的场面空前盛大,不然,我和陈娇娇这等跟新娘子虽同窗四载,但说过的话却多不过四十句的泛泛之交也不会在此露面。婚车是一水儿的大奔,至于多少辆,我压根儿没数过来。酒席是设在了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广东菜馆里,诺大的宴会厅里,从这头儿看不见那头儿,桌子一张一张铺着金黄色的桌布,别的菜不说,光是主食鲍鱼捞饭就足以让我和刘易阳不枉此行。而我这个当妈的对刘易阳那个当爸的说:
“
咱一会儿马上回家,我也让锦锦尝尝鲍鱼味儿的奶。
”
金玉没完没了地更换着礼服,中西交替,五颜六色,各式各样,我看得眼花缭乱,就是看不出这个金玉到底还保留了原先那个金玉的什么。
新郎官唐明清不是中国人,也不是黄种人,而是一位美籍非裔。唐明清是他的中文名字,跟金玉一样,古典味儿十足。据说,他是由美国一家知名医药制造商派驻中国工厂的科研人员,而金玉则是他手底下的科研助理。
金玉和唐明清形影不离,看上去就好像奶油离不开巧克力。
第二十三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6
)
陈娇娇坐在我的右手边盯着满桌子的菜干咽口水:
“
你说我今天要不要暂停我的减肥行动呢?
”
“
不要,
”
我果断应答筷子依旧挥舞:
“
这菜虽好但量小少你一张嘴我们就能多吃一口。
”
“
喂,童佳倩,要我看,你可是比我更该减肥。
”
“
干吗要减肥?减成金玉那样皮包骨头刮风就倒有什么好处?
”
“
你还没看见有什么好处呢?这不都明摆着呢吗?你看见她戒指上那钻石了吗?足足有我大拇指指甲盖儿那么大。你再看看外面那车阵看看你这四周围哦还有你这盘子里盛的嘴里嚼的这不都是好处吗?
”
“
你的意思是这女人一瘦就能过上奢华的日子了?
”
“
嗯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你看金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我就不信她要是如今还保持着上学那会儿的蠢样儿她能钓得上这个金龟婿?八成嫁得还不如你呢。
”
陈娇娇的这篇话在传入我耳朵的同时也越过了我传入了坐在我左边的刘易阳的耳朵。我用桌布作掩护狠狠跺了陈娇娇一脚她这才抿紧了如受惊的小鸟般紧张地瞄向了脊梁已僵直了的刘易阳:
“
刘易阳你别多心我可不是说你不好。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有口无心你别板着脸嘛。
”
“
没事儿,
”
刘易阳挑了挑那道有着伤疤的左眉:
“
我早就习惯了。
”
我见好就收张嘴就换了个话题:
“
唉,娇娇,崔彬呢?
”
这话我说得极小声儿小得绝不会越过陈娇娇传到她那边的那个男伴耳朵里。之前陈娇娇已然给我介绍过他了:黄有为,做壁纸生意的。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她却说得模棱两可:
“
我朋友。
”
“
又跑四川考察去了。
”
陈娇娇两眼一翻总结道:
“
成天瞎跑。
”
“
废话,他一地质学家不去考察,难不成天天关家里研究大理石地板?
”
“
童佳倩,你可真给他长脸。地质学家?我看没个五六十岁他绝叫不上这名号。截至目前他就是个地质研究人员。唉?你说人家唐明清研究药这么有钱,他研究石头怎么就那么寒酸呢?
”
“
行行行,你打住吧。我懒得听你废话了。快拿上筷子吃菜。
”
我这句话说得倒是大声,于是那黄有为谦卑地给陈娇娇挟了两筷子海参:
“
对,对,你都没吃什么呢。
”
陈娇娇不耐烦地一挥手:
“
行了我自己挟。
”
后来,等我和陈娇娇以及我们二人的男伴离席时,我才领悟到为什么今天陈娇娇会将她如此厌烦的黄有为带在身边。当我和刘易阳跨上摩托车时,黄有为为陈娇娇打开了一辆宝马的车门。再后来,陈娇娇还批评了我:
“
真有你的有那么多老同学在,你还真好意思坐那快报废了的摩托。
”
第二十四话:是导火索,还是强心针(
7
)
当锦锦喝上了鲍鱼味儿的奶时,我的公公又躲出了家门,我的婆婆又抓紧时间奔入了厕所,而刘易阳就那么一言不发,那么拘束地坐在我和锦锦的旁边。直到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
怎么了?
”
他才一鸣惊人:
“
佳倩,你是真的想跟我离婚吗?如果是,那我们就离吧。
”
“
你发什么神经?
”
我从未想过真有这么一天,刘易阳会主动跟我提出离婚二字,而今天他这么郑重其事一提,我竟不敢再接着往下想。离婚,离了婚以后我可怎么办?
“
佳倩,其实我一直挺骄傲的,从小到大,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如别人。就算有人比我家世好,相貌好,比我有才能,比我幸运,我也从来没自卑过。
”
这么说着,刘易阳的眼睛里竟泛出泪光来。跟他好了七年了,我见他流泪的次数,大概比我看流星雨的次数还要少。
“
可最近,我真的挺自卑的。你是我最爱的妻子,锦锦是我最爱的女儿,可我却没法给你们你们所希望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脚踏实地地认真工作,却还是支撑不住我们这个家。
”
“
所以你就要离开我们母女?你以为你抽身了,我和锦锦就能撑住了?
”
锦锦在我怀中扭动,冤屈而不安。她那颗纯净的,真挚的,易感的心,似乎已能领悟我们那混乱的,纷繁的,无奈的大人的世界了。
“
我以为,是你希望我离开。
”
刘易阳埋着头,沮丧而顺从:
“
对不起,佳倩,我没能给你风光的婚礼,大颗的钻戒,也没能给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
好了好了,
”
我打断刘易阳的喋喋:
“
别参加完一个婚礼就发神经,我这儿还没羡慕别人的风光呢,你又何必自责上了。那么多大奔有什么用,谁不是就长一个屁股?有个巴掌大的地儿坐不就得了。那么多鲍鱼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都下了别人的肚子?倒是钻戒和房子,还算是实惠。算了,钱我们慢慢挣,迟早会有的。
”
刘易阳听得目瞪口呆:之前那个嚷嚷着要离婚的童佳倩上哪儿去了?闹了半天,全是虚张声势,等我一真说离,她又怂了。本来还以为今天这场婚礼将是个导火索,金玉的飞上枝头,以及陈娇娇的肺腑之言,本来是应给我和她的婚姻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怎么结果反倒像是大雪灭了火?她童佳倩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奇女子。
而我也叫自己的那番话说怔了。我妈说,我从小就倔,最大的本事就是跟人对着干,照相的时候从来不笑,相机一收,马上就咯咯个没完没了。等我上了小学,全班人人考九十分以上的时候,我不及格,可等半数人不及格时,我又来了个满分。再等我上了中学,爸妈双双认为我出口成章,记忆力强,适合文科,但我偏偏投向了数理化的怀抱。再到后来,我明明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名牌计算机系,毕了业以后却又改行做了文案。等我未婚怀了锦锦,所有人都对我说:
“
你和刘易阳功未成名未就,这个孩子,还是别要了,免得日后生活水平低下。
”
我不听,执意入了他刘家门,一心打算迎接四世同堂的繁荣生活。到了如今,我终于萌生了离婚的念头,计划重活一遍,跟锦锦相依为命,自由自在,可偏不巧,我周遭的人个个说三道四上了,那好,我就偏不离了。
第二十五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1
)
第一天上班时,我一大早就称了称体重,空腹,仍比怀孕前重了整整十五斤。我穿上新买的黑色西装裤,新买的黑色针织衫,站在镜子前擦粉儿。刘易阳从上到下打量我:
“
第一天重返社会,干吗穿这么素净?
”
“
显瘦。
”
我言简意赅。
“
你都孩子她妈了,再瘦也没市场了吧?
”
刘易阳在我的屁股上掴了一巴掌,声音之响足以证明我的肉之厚。
我身手矫健,还了他一掌:
“
据说成熟少妇更流行。
”
刘易阳捉住我的手,把我拽入他的怀中:
“
佳倩,你说的对,我们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相信我,给我时间。
”
我在他的怀中忸怩:
“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了解我的心。
”
在啵啵啵亲了锦锦三口之后,我蹬上新买的黑皮鞋出了门。真是奇怪,人要胖,连脚也跟着胖。之前的二十五年,我哪里穿过三十九号的鞋?冰箱中整整齐齐排列着六瓶我提前给锦锦攒好的奶水,它们将由我婆婆喂入锦锦的那软绵绵的腹中,而这也必将令她们祖孙二人的情意更上一层楼。而我这个
“
奶妈
”
,也几乎要退化成产奶的奶牛了。
刘易阳所在的
“
绿野传媒
”
在北京城的东边,繁华,现代化,而我所在的
“
硕元贸易
”
则在北京城的西边,相对幽静,也相对住宅化。
“
硕元贸易
”
是一间台湾公司,销售台湾制造的家居生活用品以及工艺品,最大的特色就是价高。而我这个做文案的,就是负责撰写广告,宣传单,以及网站上的介绍说明等,老板对我的唯一指示就是:让顾客不觉得价高。于是,我认为我的工作和那个把
“
萝卜开会
”
吹成
“
群英荟萃
”
的小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的老板特蕾西方是女性,方是她的中文姓,特蕾西是她的英文名,四十好几的人了,非要冒充二十啷当,梳着一脑袋的笔直黑发,外加一脑门儿的跟尺子一边儿齐的留海儿,化妆从不姹紫嫣红,只崇尚粉粉嫩嫩。此外,在规定我们着正装的同时,她自己却天天穿着
T
恤和牛仔裤,并且无论冬暖夏凉,在室内她一律脚踩露脚趾的拖鞋,脚趾甲盖儿上的指甲油永远是粉色。
据魏国宁说,你别看特蕾西的拖鞋一双双的相貌普通,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它们跟咱公司的货一样,两个字:价高。
我不服:
“
凭什么啊?
”
魏国宁双手一抱拳,作佩服状:
“
就凭那牌子是台湾的皇室品牌,所有达官贵人及其家眷,都穿那牌子。
”
魏国宁是我在
“
硕元
”
里最好的朋友,也是
“
硕元
”
的销售主管,来自天津一县城,考大学考出来的,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他身高将近一米九,体重将近一百九,小麦色皮肤,浓眉大眼,我早就说过他:
“
你这一看就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
”
魏国宁骨子里很朴实,坐公交车让座,捡贵重物品交派出所,偶遇马路上发生争执,还上前去调解,总之,所有濒临灭绝的优秀品质,在他身上全有。同时,魏国宁在面子上也很油滑,我分析着:也许十九岁才真正置身于城市的他,以为不油滑就不叫城里人。
第二十六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2
)
魏国宁跟我同岁,之所以我年纪轻轻仅是个文案,而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个主管,是因为他和特蕾西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销售部的人员有二十上下,大约一半人的年纪资历要比魏国宁适合当这个主管,这就注定了魏国宁在
“
硕元
”
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天这个说:
“
一个大老爷们儿,靠卖身赚钱,可真不要脸。
”
明天那个说:
“
就他,还指挥我?也不想想自己是凭什么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老老实实待着不就得了,何必还装出一副实干家的派头来?
”
这个那个的,说了半天其实也都是空口无凭,因为但凡他们真找到一丁丁点儿的凭证,
“
硕元
”
早该沸腾了。而我,我这个什么也不说的,却是真真正正见识过魏国宁和特蕾西的亲密接触。
那时,我和刘易阳还没结婚,那天约会约到了深夜,我一翻包,惊觉家里钥匙忘在了公司。为了不惊扰我那早睡的爸妈,刘易阳只好陪我回公司拿钥匙。等到了公司门口,还没等我掏出电子门卡,我就隔着玻璃大门窥见了里面两个晃动的身影。我刚要大叫
“
捉小偷啊
”
,刘易阳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到了门边的墙根儿底下:
“
嘘,那是你们老板。
”
对于刘易阳的视力,我是放一百个心,就算他只借着接送我的时机远观过我们老板三两次,我也还是放心。
我一听这话,忙偷偷摸摸再前去看个究竟,这一看,正好和面对着大门的魏国宁打了个照眼儿。而在魏国宁怀中的特蕾西背对着我,依旧在忘乎所以扭动着她那虽已太过成熟,但仍凹凸有致的身体。那时的魏国宁双眼中尽是尴尬,硕大的一个男人,竟如小白鼠一般惶惶。于是我拽上刘易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走了。
自那以后,我和魏国宁才渐渐相熟,而最初这其中的我们二人的心思,也许都不那么单纯。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魏国宁可以对特蕾西闭口不谈那一晚我的露面,以保住我这来之不易的与兴趣吻合的饭碗,免得特蕾西将我视为定时炸弹眼中钉,将我挖走拔去。而站在魏国宁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我可以对
“
硕元
”
众同僚闭口不谈那一晚他这个新职员和老老板的精彩表演,以保住他个人的名节,以及身为男人的尊严。
就这样,我们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渐渐由僵硬的寒暄,发展出了单纯的友谊。用刘易阳的话说:
“
两个都不多嘴的人,在一块儿反而话多。
”
后来,魏国宁向我坦白:
“
叫你撞见的那次,其实是第一次。
”
想想也有道理。这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种人,每一层关系的产生,都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就像那天我碰巧忘了带钥匙,碰巧目睹了那一切一样,魏国宁和特蕾西也一定是因为哪个碰巧而碰作了一团。而自那以后,二人的暧昧行为也就由
“
偶然性
”
变成了
“
计划性
”
,掩人耳目也就容易多了。
刘易阳不止一次问我:
“
二十五岁正当年的小伙子,干吗要和一半大老太太搞在一块儿。
”
“
这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跟你也讲不明白。
”
正处于孕期的我,要么是食欲不振,要么是尿频便秘,实在是没心思给刘易阳讲述别人的人生。
“
这有什么复杂的?还不就是因为钱?
”
刘易阳自己下了定论。
可实际上,钱这东西虽然伟大得令人常常晕头转向,但还不至于成为凡事的根源所在。
第二十七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3
)
“
小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
特蕾西盘腿儿坐在她的老板椅上,两个胳膊肘撑着桌面,双手托着双颊,接受我的报到。这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幼化她的年龄。
“
还行,就差减肥了。
”
我说话时也不忘收着小腹。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可我愣是比我面前这位比我年长了近二十岁的女人更加丰满。特蕾西也有一个女儿,正在台湾上大学。她的桌子上摆有一张她们的合影,二人竟作同一打扮。看着那张相片,我就会替特蕾西不好意思:她怎么能当着女儿的面,跟一个比女儿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搞作一团?她也真下得去手。
“
哪里话啊?要我看,你这身材刚刚好,女人还是要有肉才好看。
”
特蕾西说得真挚,与她自己那骨感的身材互相矛盾。这个老板,夸赞员工时,在言语上从不吝啬,但只要一提加薪,她就会暗示你:我出的这个价,可以找比你好千倍万倍的人才来,如果你不知足,那就请另谋高就吧。所以,我身为
“
硕元人
”
已近两载,薪水只涨过一次,而那涨幅之小,曾令刘易阳捧腹大笑。
第一天重返工作岗位,工作量不小,但我却一直心不在焉。耳边总响着锦锦的声音,嘤嘤的啼哭,咯咯的娇笑,还有嗯嗯啊啊的话语,而只要我心里一充满锦锦,
****
就会充满奶水,胀痛难忍。
“
硕元
”
新代理了一批台湾本土艺术家的陶瓷器作品,成千上百只各有不同,却又大同小异,定价在八千到十二万人民币之间不等。我拿到这工作一看,就立马去找了魏国宁:
“
怎么样?这东西好卖吗?
”
“
好卖?一件都没卖出去呢。
”
魏国宁的销售部中像我生孩子之前一样繁荣,各个销售人员都擎着个电话,跟另一边的人夸夸其谈。
“
童佳倩,这东西就靠你了,放开了吹吧。
”
“
吹也得有个思路啊。你说说,大陆的文化底蕴有多深厚,艺术品种有多丰富,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那谁会去买台湾近现代无名人士的瓶子啊?
”
我真心讨教。
“
特蕾西说了,这瓶子贵就贵在每一只都独一无二。
”
“
独一无二就贵?那这世上还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呢。
”
我较真儿道。
“
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销货。
”
魏国宁说得对,我们都是替人销货的。硕元卖的大米是养颜的大米,所以一斤二十六块。硕元卖的杯子盘子是有助于人体吸收矿物质的杯子盘子,所以件件上百。硕元卖的枕头床单是治疗失眠的枕头床单,所以套套上千。那么今天硕元卖的陶瓷,摆在家里是不是能招财进宝呢?我得考虑考虑。
第二十八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4
)
我在晚上六点回到家,包里揣着我这一白天产出来的四瓶奶水。我一进家门,婆婆就风风火火迎了出来:
“
奶呢?
”
我一怔:莫非我不是这个家的儿媳妇,而是个送牛奶的?不不,我送的可是珍贵的母乳。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锦正在我婆婆怀里嚎叫,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回过神来,心急如焚:
“
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
婆婆却还是那句话:
“
奶呢?快拿出来啊,小宝儿饿了。
”
听了这话,我来不及脱衣脱鞋,忙开包掏奶瓶,将白花花的奶水奉上。
婆婆抱着锦锦匆匆回了房间,温奶。我忙洗手更衣,再洗去脸上的脂粉尘埃。等我收拾妥当,三步并作两步去看我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女儿时,正好看见她挥舞着藕节般的手臂,推开我婆婆正在喂食她的奶瓶。她依旧在哭,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在哭。婆婆急得红了眼圈:
“
小宝儿,怎么了?新鲜的奶也不喝吗?
”
我扑上前去:
“
妈,这是怎么回事?
”
婆婆依旧在尝试着将奶嘴塞入锦锦的口中:
“
我也不知道啊,上午喂她她还吃得好好的,喂到第三顿,她就说什么也不吃了。
”
锦锦的头左右摇着,小嘴咧得令人心惊。
“
啊?那她饿了一下午?
”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锥心的难受。
“
也不是,饿极了吃一口,然后就又不吃了,哭得厉害啊。
”
婆婆的难受似乎也并不亚于我。
“
那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也不送她上医院?
”
“
我,我看她哪都好好的,脑门儿不热,也不拉不吐的。
”
“
锦锦,锦锦,怎么了锦锦?告诉妈妈,哪儿不舒服啊?
”
我拉住锦锦挥舞的小手,那小手凉冰冰的,又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突然,锦锦就停止了哭泣。她扭过头,望着我,那饱含着泪水的眼睛那么楚楚动人,那么可怜兮兮,像浸泡在海水中的黑珍珠一样美丽而珍贵。再然后,她向我微微张口了小嘴,伸出了手臂,仿佛在向我索求着拥抱。
“
妈,把她给我。
”
我一把夺过了锦锦,解开了衣扣。
锦锦一头扎在我的怀中,迅速而又精准地噙住了我的
**
,大口大口吃了开来。她的泪水还来不及蒸发,嘴边就已泛开了微笑。她的小手紧紧扣在我的
****
上,好像把握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小东西,真是
“
民以食为天
”
的最佳印证。
“
看来小宝儿不习惯每一顿都吃奶瓶啊。
”
婆婆攥着奶瓶恍然大悟,神色虽因锦锦选择了我而黯然,但更多的也还是因锦锦的安宁而释然。一直吃母乳的锦锦,虽偶尔会用奶瓶喝水,也会在我偶尔不在身边时,用奶瓶喝我事先备好的奶水,但今天,她却还是第一次连续拥抱不到我的
****
。在她那简单的思想里,也许以为那个一直为她供应粮食的女人,那个全身都弥漫着她所珍爱的奶水味儿的女人,那个一旦看见她,就看得入迷的女人将她抛弃了。
我的周身都叫一种叫做知足的情绪包围着,我是锦锦的妈妈,她最亲的人,这是无论如何,无论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二十九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5
)
吃饱了的锦锦因倦极而直接沉入了梦乡,我俯身用鼻尖去磨蹭她那细滑的脸蛋儿,她也毫无反应。我把她放入她那张利用率还不如我婆婆的怀抱利用率高的小床里,才想到问:
“
爸和奶奶呢?
”
“
嫌吵,都出去了。
”
婆婆守在锦锦的小床边,把着小床的护栏看着锦锦。
在这同一个屋檐下,为着这同一条小生命,竟存在着如此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我,刘易阳,还有我的婆婆,都全身心地爱着锦锦,爱得想付出自己,爱得想占有她;而我的公公,还有刘易阳的奶奶,却仿佛根本不视她作亲骨肉。女儿,女儿有何不好?是比男儿缺了胳膊少了腿儿?还是丢了心肝儿少了肺?的确,相较于婆婆对锦锦的把持,我真的是更憎恨那两份无情的思想。
奶奶最先回来,两颊上的肉几乎要耷拉到了肩膀上:
“
六号楼那个李奶奶,得了一对孙子,那一对双胞胎,俩都五斤多。
”
我听了这话,再看向奶奶,立马觉得她就像一只兔子,两眼冒红光。如今谁家不是力争家丑不外扬,好事传千里,您又何必去眼红别人家?等到了这帮小祖宗的适婚年龄,您再去看看谁家的日子更好过?两个男孩儿?那等娶媳妇儿的时候,不得预备两套房?要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还不是得靠长辈儿砸锅卖铁?说了多少年的男女平等,可要真实现,真不知还得熬过多少代人。至少在我们这一代,貌似婚房还理应是男方家的事儿,那等到了二十年后锦锦以及那总共十斤多的双胞胎那一代,我就不信这
“
风俗
”
能变到哪儿去。
我从今天就开始祝愿,李奶奶的孙儿们,在未来可以像刘易阳一样幸运,找到像我童佳倩一样不重物质基础,只要精神享受的奇女子,免得到时为了买房娶媳妇儿而心力交瘁。
公公第二个回来,神采奕奕,脸上那红扑扑的色泽也不知是让外界的风刮的,还是叫他内心世界的喜悦给泛出来的。他见到给他开门的我,竟罕见地笑了笑:
“
佳倩,下班了?累不累啊?
”
我则木讷地摇了摇头:
“
不,不累。
”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的公公竟会对我嘘寒问暖了。而我也真是不争气,仅仅这一句他顺口溜出来的问候,几乎就令我热泪盈眶了。人的贱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爱我的人一大把,天天问我吃饱了吗穿暖了吗,生活如不如意,我只当那是理所应当,压根儿不会心存感恩。偏偏这天天给我脸子看的人,一旦给了我一丝丝阳光,我就灿烂得发光发热了。
“
锦锦不哭了?真乖。
”
公公脱了鞋帽,又褪下羽绒服,迈入了房间。
房间里的婆婆也木讷了:这老头子,何时对孙女这般慈爱过?莫非他刚刚是出去受祖国和党的教育去了?明白了女儿身同样能顶半边天。
而这时,公公的羽绒服从挂衣钩上应声坠下,而我这一拾,再一挂,就知道了公公刚刚的真正去处。在那土黄色羽绒服的肩头上,赫赫然粘着一根长长的黑色卷发。在这个家中,奶奶的头发是白的,婆婆的头发是短的,而我的头发是直的,除此之外,刘易阳和锦锦就更不涉嫌了。而其实,用不着排除我们这一干人等,我也知道,这头发出自那穿墨绿色长大衣的女人。那女人有着一头浪漫的大波浪黑发。
我默不作声投入了厨房。我童佳倩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根头发,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6
)
刘易阳是最后一个到家的,风尘仆仆,裸露在外的部位都冻得冰冰凉。我老生常谈:
“
这摩托实在是骑不得。
”“
哦,嗯。
”
刘易阳一侧身闪入了厕所,关上了门。我跟到门外,敲了敲:
“
闹肚子?
”“
嗯。
”
刘易阳似乎无心跟我对话,全身心扑在了马桶上。我颠儿颠儿地跑回房间,找了瓶黄连素出来。
等刘易阳恋恋不舍地出了厕所,我的眼睛就直了。在他那卡其色毛衫的肩头上,竟然也粘着一根长发,棕红色,分外扎眼。放眼望去,在这个家中,无论长短,没有一个人的脑袋上顶着棕红色的毛儿。我一步一步走向刘易阳,伸手,拈下那根碍眼的铁证,然后侧过身子,越过他,挤入了厕所。我把那铁证扔入了马桶中,一按水箱上的按钮,销毁了。闻着周遭清爽的空气,我不禁觉得自己手中的那瓶黄连素格外讽刺。
刘易阳傻了,看着我这一系列的举动,彻底傻了。
“
怎么?刚才在厕所里检查了半天,结果没想到还是有遗漏?
”
我把黄连素揣入衣兜中,开始认真地洗手。天晓得,在那根棕红色的毛发上,沾有多少细菌。
“
检查什么啊?
”
刘易阳嘿嘿一乐,作垂死挣扎。
“
口红印儿啊,香水味儿啊,还有头发丝儿啊,等等。
”
我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微微笑着。我之所以替刘易阳销毁罪证,就是因为人要脸,树要皮,我一不想这家中有第二人见识那头发,二不想跟刘易阳在人前大打出手。
“
佳倩,你听我给你解释。
”
刘易阳终于识了时务,选择了坦白从宽这条路。
“
别,我自己有眼,不用听你的狗屁解释。
”
风度这玩意儿,也不是那么好维持的。公公身上多出根长发,没什么大不了,可这长发要是在老公的身上,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俗话说得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吃饭时,奶奶看着我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
佳倩,不高兴啊?
”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这小的再怎么装,也骗不过那老的的火眼金睛。
“
没有啊,
”
我否认,且还画蛇添足补充了一句:
“
高兴着呢。
”
而奶奶似乎也并不太在乎这个,不深究,立马换了个话题:
“
佳倩,你和阳阳,想不想生二胎啊?
”
我一口饭噎在喉咙口:二胎?我的人生字典里好像从未收录过这个词。一个锦锦已然博得了我全部的母爱,我将用我毕生的心血去灌溉她这朵天下最美的花。第二个?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已造成了我和刘易阳生活水平的下降。为了给锦锦穿最干爽的纸尿裤,我们馆子舍不得下;为了给锦锦买最纯棉的衣物,质量最过硬的生活必需品,最益智的玩具,我们能坐公车绝不坐地铁,能坐地铁绝不坐出租;为了让锦锦在未来可以就读最风光的幼儿园,我们相约每人每季只添一件新衣,而且还得是反季节的打折品。
都这会儿了,我还想这些干吗?锦锦他爸都已出了轨,偷了腥了,怎么还会跟我携手共创锦锦的美好明天?
第三十一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7
)
“
目前我们还没这打算。
”
我有什么说什么:
“
我和刘易阳连个一砖半瓦都没有,这都已经拖着锦锦住在爸这儿了,要是再生一个,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
“
放我那屋,我那屋宽敞。
”
奶奶毫不犹豫。
“
是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能放您那屋吗?
”
我直接把话挑明。
这下,老太太可犹豫了,想摇头,觉得不太合适,想点头,胸中又没那把握,只好僵在那儿,任凭面前的热汤一点点冷却。今天的这汤,我可是放足了虾皮儿。
奶奶退场,公公又登台,之前的慈祥劲儿一扫而光:
“
再生一个就住不下了?你说这话,是嫌我这房子太小?真是的,小庙容不下大菩萨了。
”
“
爸,您也希望有第二个孙辈吗?那同样的问题,我也问问您。如果第二个还是孙女,您这庙还容不容我?
”
今天真是大喜大悲的一天。锦锦对我的思念,哪怕仅仅是对我
****
的思念,还有公公的
“
赏脸
”
,一下子在他们刘家对男丁的热衷下化为乌有了。还有那根该死的棕红色长发,该死的刘易阳。
“
爸,您甭听她的。她这是嫌我没钱买房子,她一个小辈儿,哪有道理嫌您?
”
刘易阳说的这番话,倘若配合好了口吻,那绝对是可以产生和事老的效果,不过,不幸的是,他好像也憋了一肚子火似的,说出来的话,声声挟枪带棍。
他凭什么一肚子火?在外偷吃完了,连嘴都不知道擦干净,他也好意思一肚子火?
“
刘易阳,你只说对了一半。对,我嫌你,嫌你没本事,养不了老婆孩子,更别提以后养爹养娘了。不过,我也嫌这家里的其他人,至于嫌什么,咱们自己心知肚明。
”
说完,我撂下筷子,走向了那间阴冷的房间。
可惜,我的手还来不及接触门把手,锦锦的哭声就奏响了。我的脚仿佛生了根,一动也动不了了。我童佳倩再也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女孩儿,再也不是身无责任,肩无重担的自由人,我已是个母亲,我已有了锦锦,所以,就算我现在气愤得快要爆炸,难过得快要窒息,迫切地需要离开这个家,出去透透气,可一旦我的女儿需要我,我就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于是我只好改变了方向,去安抚我的女儿。我的头沉甸甸的,脖子软绵绵的,就在刚刚还咆哮着嫌这嫌那的我,眼下还不是得借用公公的房间,去拥抱那让我无法割舍的锦锦。
家中的气氛冷得几乎要结冰。奶奶关上房门,屋内静悄悄黑漆漆的。公公一声不响又出了门,真不知外面风够不够大,能不能吹下他身上的那根长发,不然,我倒真希望它能落入我婆婆的手中,我倒要看看,女人活到了我婆婆那把岁数,会如何处理这等棘手的事。
第三十二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8
)
婆婆在这个家中,论地位,大概只在我和锦锦之上,所以,对于适才那场也许并算不上争吵的争吵,她也不好说谁什么,尤其是,目前在这个家中,只有我和她在全心全意,且有全力地抚养着锦锦,这多多少少,也令她对我有了一种同盟军的友谊。
至于刘易阳,他在收拾了残羹剩饭后,来到了我和锦锦的面前。他冷着一张脸,用大手摩挲着锦锦的小手,泄露出怎么绷也绷不住的父爱。我瞪视着他,他却执意不回视我,大有
“
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
的架势。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主动把锦锦交到婆婆的手上,然后揪着刘易阳的袖子:
“
走,跟我回屋。
”
刘易阳跟抖灰尘似的就把我的手抖落了下去,依旧是一言不发。我难堪极了:这就是寄人篱下。跟老公吵架,也要当着老公他妈的面儿吵,谁输谁赢,全毫无光彩可言。
而这一次,我婆婆竟一反常态,不护着她那心肝宝贝儿子,而站在了我这一边:
“
阳阳,有什么话,跟佳倩回屋说清楚了,你们在这儿吵吵,小宝儿怎么睡觉?
”
我婆婆已俨然成了我方的人,因为似乎在她看来,
“
小宝儿
”
是
“
阳阳
”
的延续,是
“
阳阳
”
的升华。
“
阳阳
”
的翅膀早已硬了,早已自立得不再留恋她的臂弯,而这时,
“
小宝儿
”
诞生了,接手了她那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母性的爱。
看在锦锦的面子上,刘易阳跟我回了房间。我关严了门,虽说我心里清楚,一旦局势失控,我们的音浪绝不是这块木板阻止得了的。
“
你有什么权利给我脸色看?
”
我先声夺人。
“
那你又有什么权利顶撞奶奶和爸?
”
刘易阳答不上我的问题,只好反过来问我。
可我答得上来:
“
因为他们的确重男轻女,的确对锦锦不公平。
”
“
这我知道,
”
刘易阳的口气中新增了无奈:
“
可这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们重男轻女是不对,那你没大没小就对了?一块儿住了一年了,锦锦也三个月了,你怎么今天突然受不了了?
”
“
突然?我告诉你刘易阳,今天不是我突然,而是你突然。你别跟我这儿装没事儿人,你以为你爸你奶奶出面一搅和,你就能浑水摸鱼蒙混过关了?
”
“
我混什么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看你才是把什么都混为一谈。你对我有意见,冲着我来,没必要拿我奶奶拿我爸撒火儿。
”
“
有区别吗?反正你们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多么巧啊,今天这爷儿俩双双走了桃花运。
“
童佳倩,你别越说越没谱啊。
”
刘易阳的嗓门儿一下子开了。从这儿开始,我之前那关门的动作,就变成了多此一举。
“
你不就是从我身上找着根儿头发吗?你以为我怎么了,外面有女人了?省省你的想象力吧。我要是那种人,我还用等到今天吗?咱俩好了七年了,孩子都有了,结果你就是这么信任我的?
”
“
好了七年怎么了?有了孩子怎么了?你们男人的良心叫下半身战胜,那是常有的事儿。
”
终于,我还是沦为了一个患得患失,仪态全无的糟糠。
“
你既然这么主观,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说完,刘易阳打开了电脑,打算拉开冷战的序幕。
第三十三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9
)
而我一步跨上前去,直接关了插线板的开关:
“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说。
”
我想给刘易阳一个台阶,更想给自己一个台阶。我童佳倩是急脾气急性子的痛快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刘易阳的温吞。冷战,这种敌方擅长,我方却备受煎熬的行为,我干脆就不让它开始。
“
你听好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女儿的事。
”
刘易阳眼盯着乌黑的电脑屏幕,好像能盯出花儿来似的。
“
别说的这么笼统,说说那根头发,说说为什么你一到家就一头扎在厕所里。
”
这头儿既然已经开了,那我自然不如刨根问底,免得为了那虚无的自尊和面子,日后却自己陷在无边无际的编造和揣测中。
“
那应该是孙小娆的头发,其实我也不太肯定。
”
“
不肯定?莫非还有第二第三人选?
”
“
你有完没完?我在你眼里,有这么不堪吗?
”
“
那你就一次性把话说完了,这儿没有胃口让你吊。
”
“
今天临下班时,孙小娆心情不太好,哭了。我劝了她几句,她,她就靠了一下我。那头发大概就是那时粘上的。
”
刘易阳这番话说得并不利索,但我把那归咎于他对与其他女人产生了肢体接触而产生的尴尬和羞涩,而并非编造谎言。
“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
我打算从根源挖掘。
“
她们那个圈子,新人不容易,受欺负受挤兑是常有的。熬过去了,才有大红大紫的希望,熬不过去的成千上万,默默无闻重新做回平常人。
”
“
你跟我讲这些干吗?跟她讲去,要是想有头有脸,就熬着,别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
“
对啊,我就是跟她讲了。结果她一感动,倒把我给坑了。
”
“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
“
你以为有多复杂?你也不想想,我哪有精力去纠缠别的女人?光你一个,天天来事儿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
“
那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哭,非找你?
”
我先不计较刘易阳说我
“
来事儿
”
,我得先摸清那
“
外患
”
孙小妖的底细,再来教训这
“
内忧
”
刘易阳的造次。
“
反正她总得找一个人,抽奖偶尔还能抽到我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找上我。再说了,我为人忠厚,说话中肯,广交朋友。
”
这就是刘易阳的好脾气,不管他最初再怎么生我的气,哪怕气得七窍生烟,在跟我
“
探讨
”
上几个回合后,那气也就自然而然消了。
“
好,我信你。不过我警告你哦,你以后别给我广交女性朋友。那孙小娆看着就人小鬼大,我丑话给你说这儿了,她要是想玩儿你,一玩儿一个准。
”
“
童佳倩,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
“
得了,我没灭自己威风,我灭的是你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啊,一般人都懂得,跟有妇之夫要保持安全距离,免得惹祸上身。这孙小娆不像不懂的人,倒像是成心的。
”
“
行,大不了这距离由我来保持,反正我只当她是个小孩儿,压根儿没把她当女人看。
”
刘易阳说的这话,我又信了。那次在电话中,他对孙小娆说的
“
听话
”
一词,这会儿倒成了如山铁证。其实静下心来细细回忆,我不难归纳出:刘易阳从没有让身为
“
女人
”
的我
“
听话
”
过,反倒是天天对
“
小孩儿
”
锦锦叨念:听话,今天要多多吃奶,多多长肉儿哦。听话,别让妈妈和奶奶太辛苦哦。听话,来,让爸爸亲一个。那么,也许,刘易阳真的是把那仅仅小他四岁的孙小娆当作了锦锦那辈儿的。毕竟这年代,年龄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身边的魏国宁和特蕾西不也是如此吗?
“
那,那你干吗一回来就钻厕所里?
”
“
我,我是真紧张啊,在面对你之前,我不得平复平复情绪?
”
“
你可真够有出息的。
”
“
好了,我的问题交待完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你道歉了呢?
”
刘易阳的气场马上壮大了。
“
道什么歉?
”
我可不是敌方强,我方就弱的弹簧士人物。
“
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话,是不是过分了呢?
”
刘易阳对长辈的尊重,绝对是传承了悠久的中华民族美德。他对待我那利齿尖牙的妈妈尚且君子翩翩,更何况是对待他的血脉至亲。
“
我又没说错。等哪一天你真做出什么
****
事来,那准是遗传你爸。
”
这句话我说到结尾时,手偏偏等不及打开了房门,因为我等不及趁着公公还没回来,再去与我的锦锦亲近亲近。可事实上是,公公就在这时回来了。我一打开房门,正好撞见公公刚入家门,正在玄关脱鞋。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以至于我根本没把握他是否听见了我口中的
“
遗传论
”
。他冷冷地望着我,而我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因为之前的矛盾,还是因为我这时的出言不逊,又或者,是我自己的心虚在作祟而已。
“
爸,您回来了。
”
礼貌地应付完,我缩回了自己的房间。锦锦,有你一个人在这房子的房主眼皮底下惹人厌就足以了,妈妈实在是不好再去让人填堵了。
关于公公和那墨绿色长大衣女人的事,我从没有跟刘易阳提过。一是因为他们永远出现在家门的附近,这令我实在没法把他们的关系往不正当里编排,虽说,他们之间的亲昵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二则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是美是丑或是误会,我认为刘易阳都不会希望这事由我这个作儿媳妇的开口说明。
第三十四话:男人的自尊(
1
)
陈娇娇哽咽着给我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公司的洗手间里抱着电动吸奶器吸奶。锦锦在经过了十来天的磨练后,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用奶瓶吃上整整一白天的奶了。在这十来天中,比锦锦更受磨难的自然非我和我婆婆莫属。我天天地眼虽不见,耳边却总幻听到锦锦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我是头皮发麻,手脚冰冷,如坐针毡。而我婆婆守在锦锦的身边,连见带听,自然更是心碎了千遍万遍。
不过,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总不好为了喂奶而丢下工作,砸了饭碗,毕竟养家并不是男人一个人的事,毕竟,我和刘易阳商量好了,等再过过,我们会搬离那个拥挤的,两派力量分明的,最重要的是,并不属于我们的家,而这需要金钱的支持,需要我和刘易阳共同的努力。
离婚这个念头似乎已经远离了我的思想,因为我是如此憧憬着和刘易阳,和锦锦拥有一个关上大门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家,因为我一旦拥有了它,那些当初导致我萌生离婚这个念头的因素,都通通不存在了。
陈娇娇说:
“
童佳倩,你马上过来找我。
”
我坐在马桶盖儿上,双手操控着吸奶器,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
“
我的午休时间即将结束。
”
“
我们是不是姐妹?我在这儿水深火热,你还在那儿管午不午休的?
”
“
娇娇,你别太夸张好不好?我们生长在这皇城根儿下,哪里来的水深火热?
”
“
你别跟我耍嘴皮子,一句话,你来不来?
”
“
就算去,你也得让我知道去哪儿啊,去干吗啊。
”
“
我在崔彬他们单位门口。
”
“
你们俩吵架了?不对啊,就算吵,你也不会是输的那一个啊。
”
“
童佳倩,我,我,崔彬他,他,他在相亲。我过来找他吃饭,想给他个惊喜,结果,一打电话,他说他在相亲。
”
陈娇娇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之后,哇地一声,哭了个震耳欲聋。
这下,我一颗提拉着的心倒慢慢降了落。崔彬这小子不声不响地,终于采取行动了。我和他一左一右,为陈娇娇保驾护航已有五六年了。五六年的光阴,连奥运会都开了两届了,可陈娇娇还是那个浮躁的,滑溜的陈娇娇。我是无所谓,可人家崔彬等着要一个名分,等得花儿都谢了好几拨儿了。我童佳倩天性帮理不帮亲,所以我不止一次奉劝过崔彬:
“
你体虽不壮,但好歹身高,你眼虽不大,但好歹眉浓,你人虽不风趣,但好歹实诚,最重要的是,你有文化,有责任心,有铁饭碗,那你何必在一朵花上吊死呢?好好看看吧,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们个个鲜艳。
”
今天他终于开了窍了。
第三十五话:男人的自尊(
2
)
“
相亲怎么了?他三十岁了,再不成家生子,精子的质量都要下降了。
”
我收拾好了锦锦的粮食以及产粮用具,洗了洗手,走出了洗手间。
“
喂,那他当我是什么人啊?这不是给我戴绿帽子吗?
”
“
喂,陈娇娇小姐,那你又当他是你什么人啊?男朋友,朋友,还是跟班儿的?
”
“
这个不重要啦。反正我现在觉得很不爽,很想揍人。
”
“
那我就更不能去找你啦。唉,我给你出个主意,去找那个开宝马的壁纸男吧,也许他会主动伸出脖子让你抹上一刀。
”
“
滚滚滚,找他我就更堵心了。童佳倩,我真是交友不慎。挂了啊。
”
“
别别别,跟你说正经的。等我有空儿我帮你探探崔彬的口风,看他是怎么个意思。要是他相亲过后还对你恋恋不舍念念不忘,你也就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过呢,要是他真的见异思迁另结新欢呢,你就更得微笑着送他一程,祝他幸福了,毕竟你也已经霸占了他那么多年的大好时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
我的这篇有理有据,推心置腹的分析,换得了陈娇娇的一阵沉思以及一声
“
嗯
”
。她静悄悄挂了电话,但八成内心却仍在翻江倒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你根本没让人家上桌,你一直把人家当作了个端盘子的。
硕元新代理的陶瓷器到货了,二十几只,有瓶子有碗,还有茶具套组,用来参加这一届的工艺品订货会。我围着它们顺时针转,再逆时针转,从上看到下,从里看到外,然后对身边跟我同样专注的魏国宁竖了竖大拇指:
“
果然不同凡响。你看,这个色彩多丰富,跟彩虹似的,你再看那个,造型新颖,像个大肚子蝈蝈。
”
魏国宁没心思跟我玩儿比喻,他耷拉着眉毛耷拉着脸:
“
那怎么就是卖不出去呢?
”
“
还是那两个字:太贵。
”
我撇撇嘴:
“
咱们卖的其它货,好歹还别具
‘
台湾风味
’
,精致,健康,环保,质优,可这瓶瓶罐罐,哎,缺乏收藏意义,光养眼,是值不了万八千的。特蕾西这次算是走了眼了。
”
“
她这也是友情生意,帮台湾那边的一个什么工艺品协会,能卖就赚,不能卖也没什么好赔的。
”
魏国宁跟特蕾西可不是什么单纯的
**
关系,在床下,他们也会交流工作,交流各自的过去:
“
而且她还说,这可以促进两岸文化交流。呵呵,冠冕堂皇吧?
”
“
真想促进,那还不如办个免费的展览会。
”
“
这你就行外了吧?艺术品这东西,越贵越有人有兴趣,真要免费了,那倒无人问津了。再说了,特蕾西是个生意人,你以为她真是什么文化传播大使呢?
”
“
那我只好祈祷咱大陆人民为着两岸友谊而掏腰包了。
”
“
怎么?你就想不出什么噱头了吗?我们销售部可一直指望你呢,卖不出去,我们销售人员的提成可从哪儿来啊?大家还等着赚足一笔过个好年呢。
”
“
每次都是我想噱头,你们拿钱,干脆我也调去销售好了。
”
“
你以为是个人都能干销售?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一天不知道被挂多少次电话,被告多少次骚扰,被人多少次请出大门,看人多少脸色。
”
“
停,停,
”
我打断魏国宁的销售血泪史:
“
我说着玩儿玩儿的,我还是喜欢跟最高尚,最优雅,最具内涵的文字打交道。
”
怎么好像人人的工作都狂风暴雨,魏国宁的销售不好干,孙小娆的娱乐圈儿也不好待,只有我,天天风和日丽的。
第三十六话:男人的自尊(
3
)
我回到电脑前,在
MSN
上找到崔彬,发过去一张笑脸。
崔彬迅速回过来:
“
听说你开始上班了,还适应吗?
”
我开门见山:
“
听说你开始相亲了,还满意吗?
”
“
呵呵,我们所长给介绍的。
”
“
什么风格的?
”
“
一个在读研究生,长得挺清秀的,话不多。
”
“
哦?那跟陈娇娇完全是不同风格啊。
”
陈娇娇是长得挺明媚的,且话非常多。
崔彬沉默了一阵,大概是敲来敲去也不知道该敲一句什么来回应我。半天,他才憋过来一个笑脸,没有一个字。
“
你满不满意啊?
”
我又问了一遍。事不关己,我是可以什么都不顾,只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
先交往着看看。我爸妈催我催得紧,他们年纪大了,着急看我成家,更着急抱孙子。
”
崔彬的言外之意是:如今他个人的喜好,已经快要向他爸妈的意愿屈服了。换言之,陈娇娇的分量在他心中的天平上,已经是越来越不压秤了。
“
那陈娇娇怎么办?你们俩就这么散了?
”
这行字一发过去,我就知错了。好像人家崔彬好不容易刚从沼泽里拔出一只脚来,我就跟他说:你就这么出来了?不在里面暖和着了?于是我知错就改,紧接着补上一行:
“
散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且往往新的都比旧的好。
”
“
呵呵,
”
崔彬的苦笑简直比黄连还苦:
“
我们俩的事儿你最清楚了,是前进是后退,还是原地踏步,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
“
这次不就是你说了算了?
”
我本来还打上了一句:陈娇娇中午跟我哭诉来着,她十分不爽你的擅自行动。可后来,我又给删了。崔彬最受不了陈娇娇的眼泪,只要陈娇娇一哭,他唯有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可是就这样,人家陈娇娇还不满意呢,有时还说:他也太没男子气概了。
“
拿定主意,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好马不吃回头草。
”
我又凿了一句过去。
“
嗯,谢谢你。
”
崔彬一贯这么有礼貌。
我盯着
MSN
上陈娇娇的名字,心说对不住了,我实在不好为了你个人的贪念,而让一个大好青年白白牺牲。反正你身边还有大把大把类似的青年前仆后继,你就放过这奄奄一息的崔大哥吧。
我发话给陈娇娇:
“
崔彬在线呢。
”
同样出自计算机系的陈娇娇,大学那会儿作业论文通通由
“
英雄救美
”
的英雄们代劳,考试通通低空飞过,毕业后不得不改了行,凭借自己迷人的微笑和城市气息浓郁的打扮在各大公司担任前台。所以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陈娇娇除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以便维持公司的形象之外,她可以面对着电脑大肆做着私事儿。
“
在线怎么了?我这不也在线呢吗?
”
陈娇娇打字速度堪比说话速度。
“
你们俩没就相亲一事进行交谈?
”
“
没什么好谈的。他既然不主动道歉,那我们就借此机会一刀两断好了。用你的话说,我送他一程。
”
陈娇娇狠叨叨的,好像要在不归路上送崔彬一程似的。
“
嗯,我赞成,你就别耽误人家娶妻生子,阖家欢乐了。
”
那边的陈娇娇寂静了好一会儿,才发来:
“
谁耽误了谁,还说不定呢。
”
这一定是她呆坐着酝酿了许久,才酿出来的心里话。要不然,有那会儿工夫,她能打出上千字来了。
说崔彬耽误了陈娇娇,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些年下来,陈娇娇的身边虽苍蝇蜜蜂没完没了,可她对谁也没动了真格的,没跟谁有过肌肤之亲,更没把谁正式介绍过给亲朋好友,所以说,如果矬子里拔将军的话,崔彬无疑是那个将军。至少,陈娇娇在大三那年,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崔彬,而据说,那也是崔彬的第一次。又至少,我这个陈娇娇的挚交,以及陈爸陈妈,皆晓得崔彬的存在。如果说,崔彬并不是陈娇娇心目中的如意郎君,那至少他也令陈娇娇觉得弃之可惜。而陈娇娇之所以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仍是孤家寡人,也许真的是因为有崔彬这个身高一米八五,但体重只有一百三十斤的竹竿横在她的心中。当然,这个是陈娇娇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第三十七话:男人的自尊(
4
)
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儿说给了刘易阳听。刘易阳双手垫在脑后,平躺在床上:
“
陈娇娇到底嫌崔彬哪不好?要我看,她条件比崔彬差远了。
”
“
也不至于吧。你别因为她说过几句你不爱听的,就看不上她。俗话说郎才女貌,这个貌,她还是有的。
”
“
蛇蝎美人,绣花枕头,虚有其表。
”
“
打住,你成语字典啊?其实说白了,陈娇娇就是希望崔彬能再富有那么一点点,用她的话说,至少得有处拿得出手的
‘
不动产
’
,当然了,再来一辆百十来万的车就更好了。
”
“
真有她的。按说崔彬赚的也不少了,可跟她这需求一比,简直快成赤贫了。
”
“
谁说不是呢?崔彬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没什么家底,这光靠他拿工资攒钱,跳起脚来也够不着陈娇娇的标杆啊。再说了,人家的工资还得养着老的呢。
”
“
唉,佳倩,你还是和那个娇小姐断交吧。近墨者黑。
”
“
怎么?担心我嫌贫爱富甩了你啊?放心吧,我虽也爱富,但更爱你。我都说过了,会跟你共同耕耘,收获果实的。再说了,近朱者赤,说不定我还能把陈娇娇带好了呢。
”
“
怎么个带好法?让她学习你,跟着崔彬嫁入崔家?
”
“
这有什么不好吗?
”
“
这得问你,你觉得好吗?
”
我不说话了。我童佳倩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在前不久,我还夜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觉得自己误入歧途,生存环境有如炼狱,公婆不满,老公不爱,女儿不亲,虽说住得拥挤,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名,然后,终于决定走上离婚这条女人比男人更加吃亏的坎坷路。可这才没多久,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心期待着否极泰来的那一天了,因为无须深思,我就知道我依然爱着我的老公,不能忍受旁人说他一句不是,不能忍受有其他女人觊觎他,不能忍受离开他自己过活,更无须深思,我就知道,我不能让我至爱的锦锦,没有爸爸。
然而我是我,陈娇娇是陈娇娇,关于爱,物质,责任与容忍的问题,我能想通,却并不代表陈娇娇也能想通。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陈娇娇嫁入崔家,却无法用她那能讨得男人欢心的娇小姐做派讨得崔家二老的欢心,那我还真不认为她能做到我这个份儿上,至少能维持一个家的表面和平。届时,他们的婚姻大概就会变成又一本难念的经了。
刘易阳问的对,我真的觉得好吗?这种情感丰富,物质基础却匮乏的婚姻,我真的觉得好吗?
我爸的单位又分房子了。他们这以地多房多而闻名的单位,每次分房都会缓解我对公务员,对铁饭碗,对朝九晚五的工作状态的排斥。过去我总说:
“
好不容易投胎做回人,为什么要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看报纸?
”
而我爸不解:
“
你这都是从哪看来的?是谁说公务员的工作没有挑战性的?是谁说公务员的工作都是千篇一律的?
”
“
您看我妈啊,她不就是天天登记谁家怀了,谁家生了,然后发发避孕套吗?
”
“
是是是,我发了那么多个,偏偏就忘了发你一个。
”
这是我妈说的话。自从我一不小心怀了刘易阳的种,她就一直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占占公家便宜,疏忽了自家女儿。
“
那你怎么不看看我?你看我哪天有时间闲坐着喝茶看报?我这大半辈子,除了南极洲没去过,别的洲我不都跑遍了吗?
”
我爸执著地跟我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他既然不能让自己唯一的血脉延续他的事业,那至少不能让我对此有着误解和不屑。
“
这我就更不能忍了。对我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承欢父母膝下。
”
“
你就嘴上说得好听。要我看,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和刘易阳腻腻乎乎。
”
我妈吃刘易阳的醋吃得厉害,她常说别人家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而她家的闺女完全是给他们刘家养活的。
第三十八话:男人的自尊(
5
)
话说回分房子的事儿。我爸打电话给我:
“
周末你和易阳过来一趟吧,咱们商量商量。
”
晚上回家,我将此事告知刘易阳:
“
周末咱们去一趟我爸妈那儿吧,我爸单位又要分房子了。
”
“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
刘易阳在工作,他们公司最缺德的地方就在于热衷于让人加班,却不给人加班费,而他们公司最积德的地方又在于,加班你可以回家加,可以吃饱喝足洗干净了躺着趴着加。
“
哪两件事?
”
我在肚子上涂抹祛除妊娠纹的按摩霜,这一瓶都快涂完了,效果也不甚明显。怀孕生孩子真是件值得歌颂的事,它让天
****
美的女人身材走样,皮肤尽毁,让原本弱势的女人在经历十月折磨和一朝剧痛后在心灵上变得比男人更加强大。真亏得这社会上竟有一部分男人有脸叫嚣: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每个女人都生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样的男人,不如让他们断子绝孙。
“
去你爸妈那儿,和爸单位分房子。
”
“
估计有关系,因为我爸说,找咱回去商量商量。
”
“
商量什么?
”
刘易阳一心扑在工作上,对我说的话完全无心深思。
“
据我估计呢,我爸想拉咱一把。
”
我系好了衣扣,凑到了刘易阳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一脸的期待与阳光灿烂。
“
怎么个拉法?
”
刘易阳仍心不在焉,我说一句,他听一句。
“
我先说好了啊,以下所言纯属我自己的分析推测,如果到时与事实有出入,你也别失望啊。
”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等刘易阳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我的脸上,才继续道:
“
也许我爸这次不会再要更大的房子了,毕竟就他和我妈两个人住,要那么大也没用,收拾起来更麻烦,你说对吧?所以,我推测,他这次也许,八成,说不定会不要大房,而是要一套小的旧的来补差,而也许,八成,说不定那套小的旧的,就给咱们了。
”
我说得眉飞色舞,好像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似的,巴不得明天就去逛逛装修材料。
“
哦?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
刘易阳说得波澜不惊,事不关己。
“
觉得就是觉得喽。那是我爸,父女间多多少少也是有默契的吧?
”
我的兴致叫刘易阳拖垮了一大半,底气也不足了。
“
那如果真如你所言,你打算怎么办?
”
“
那有什么怎么办的?那我就给我爸磕仨响头,然后举家搬迁。
”
我的兴致又瞬间飙升,真想翻出衣箱来,马上打包。
“
可我不这么想。
”
刘易阳用手指耙了耙头发,严肃地看着我。
“
为什么?
”
我不悦地甩开刘易阳的手臂,仿佛自己在一间小黑屋里关了许久,好不容易看见了一道曙光,结果刘易阳二话不说,就把那道缝儿给糊上了。
“
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尊严。是,我目前是没条件买房,但我宁可带着你和锦锦住在我爸妈的房子里,也不想让你带着,去占你爸妈的便宜。
”
“
你这是什么话?没条件的时候,我这不是毫无怨言地跟着你在这儿过吗?可等有了条件的时候,难道咱们不应该积极地改善改善吗?就算是为了锦锦,咱们也应该有个自己的家啊,生活环境的开阔与否,跟父母交流的多少,都决定着孩子的性格和智力发育啊。再者说了,什么你爸妈我爸妈的,你是独生子,我是独生女,咱们俩的婚姻,实际上就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如果我爸妈想让我们,想让锦锦过得更好,你又有什么道理拒绝?
”
说完,我背过身去。那个我自己一厢情愿编织出来的美梦,还没来得及让我爸,或者让事实粉碎,就先叫刘易阳扭曲成了另一番模样。
第三十九话:男人的自尊(
6
)
“
也许你说的都对,但我那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在作祟。
”
相较于我,刘易阳并算不上擅辩,但他是倔强的,难以说服的:
“
佳倩,你让我好好想想。
”
我仍背对着刘易阳,眼眶越来越无力,几乎要噙不住那越来越沉重的泪水了。我原本设计的场景并不如此,我以为,刘易阳会和我一条心,窃笑着揣摩我爸的意图,商量看看我们这房款应该如何算如何付,最好还能讨论讨论地板的颜色,和墙纸的图案,抽空再去给锦锦挑一套环保的实木家具。可惜,这一切都败给了那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
“
好了,佳倩,
”
刘易阳从我身后揽住我的肩,捏了一捏:
“
咱们先别为这事儿别扭了。你也说了,这都是你猜的,没准儿爸根本不是这么打算的。
”
我回过身去:
“
那我也把话说在前面,如果我爸真是这么打算的,我可不许你从中作梗。
”
“
好了好了,到时再说。
”
刘易阳把我揽入怀中,敷衍着我。
我知道他这是敷衍。似乎我们的每一次分歧,表面上都是我占尽上风,他败下阵来,而结果往往是随着时间的发展,事态却越来越不同于我方观念。而这一次,我可以继续放任他的敷衍,但结果,我势必要坚守。
第二天,我一到硕元,手还没沾到门把手,就叫魏国宁一把拉到了楼梯口。我敢说,如果他那手上的力道再重一分,我脚底下的鞋跟至少会折断一根。
“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风风火火偷偷摸摸地,是要干什么啊?
”
我立定站好,抚平在魏国宁手下变皱的衣褶。
“
童佳倩,这次你得帮帮我。
”
魏国宁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如雨后春笋。
“
怎么?特蕾西怪你们卖不出那瓶瓶罐罐?这我也没办法啊,能想的我都想了,能写的我也都写了,一贯注重科学观的我,这次把镇宅之宝这种词儿都用上了,我是已经黔驴技穷了。
”
我从包中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魏国宁擦汗。
“
不是,不关特蕾西的事。
”
魏国宁接过纸巾,无意擦汗,光攥在手里:
“
不对,也关她的事。
”
“
到底是什么事儿?
”
我也好奇了。
“
林蕾来了。
”
魏国宁的答案是如此简单,如此明了。
“
林蕾?
”
这个名字大众得很,也耳熟得很:
“
你老家的那个?
”
“
嗯,就是她。昨天她没跟我说一声就来了北京,还找到我住的地方了,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结果,结果最后我倒把她给惊了。
”
“
哦?具体说说。
”
这
“
惊喜
”
一词真是暗藏玄机。那天,当陈娇娇去找崔彬吃饭,企图给他个惊喜时,也反倒让正在相亲的崔彬给惊着了。
“
我厕所里有一双丝袜,女式的。
”
“
这还不好办?你就说,是你给她买的。
”
“
童佳倩,你能不能正经动动脑子?如果是新的丝袜,谁会放厕所里?又如果你老公指着双穿过的丝袜说是给你买的,你接不接受?
”
“
他敢,
”
我一下子火冒三丈:
“
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
“
你看,这就对了。不过林蕾跟你不一样,她性子软,不会骂不会打,只会哭。
”
魏国宁的汗珠开始往下滴答:
“
可这我就更受不了了。
”
第四十话:男人的自尊(
7
)
“
那袜子是特蕾西的?
”
“
除了她还能有谁?
”
“
她这毛病可真害人,进门就爱脱鞋脱袜子,怎么出门时也不记得穿全乎了再走?
”
“
我那儿她的东西又不止这一双一样,哎呀,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跟我说这没用的干什么。
”
“
那你惦着怎么办?我看你这意思,你好像还是很爱林蕾。
”
一个男人出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不怕让你逮着他出轨。只要他怕,就说明你还能降住他。
“
我一直很爱她,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也爱。
”
这几个
“
爱
”
字从高大健硕的魏国宁嘴里吐出,顿时柔和了他的形象,是真正的铁汉柔情。
“
那不如就向她坦白吧,告诉她你是为了北京户口,为了高升,为了钱,为了早日买房扎根北京,为了娶她给她过好日子,才这么做的。
”
这一切,都是魏国宁一点一点亲口吐露给我的。
“
不行,这绝不行。
”
魏国宁斩钉截铁:
“
我是一个男人,我有男人的自尊。我这么说,你可以觉得可笑,觉得我说一套做一套,但我就是这样,可以让这世界上所有人鄙视,但绝对要在林蕾面前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
又是自尊,又是男人的自尊。刘易阳可以在我面前真实,但一定要在我的亲朋好友面前维持他的傲骨,而魏国宁则恰恰相反,他可以为了在他所爱的女人眼里呈现骄人的男儿气概,而向一个比他年长太多太多的女人出卖他青春的身体。这都是因为男人的自尊。
“
我不会笑你,因为男人的自尊这种东西,正困扰着我。
”
“
所以童佳倩,你一定要帮帮我。
”
魏国宁自身难保,自然无暇关心我的困扰。
“
你想我怎么做?
”
“
你跟我去见见林蕾,把那双袜子认下来。
”
“
我认?我认就能替你解围了?难道我童佳倩不值得令其他女人介怀?
”
“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来编个理由,比如说你和你老公吵架,离家出走借住我家,或者比如你老公对你不忠,所以你成心利用我报复他,在我家布置好了,再引他过来让他看。
”
“
喂,魏国宁,你自己遭了难,也不用这么咒我吧?何况,除了吵架就是不忠,你以为林蕾会信吗?她生活环境那么简单,思想那么单纯,她才不信这男女间会有那么复杂,那么丑陋。
”
“
对,你说的对。她就是单纯,就是不相信我会做对不住她的事,所以只要我们给她一个解释,她就会相信的,因为她愿意相信。
”
“
那就把你的丑事解释成我和我老公的丑事?
”
“
童佳倩,算我欠你的。
”
魏国宁给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吓得我连连后退。他的这一举动,充分表露出了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纯朴,这与他和特蕾西的种种所作所为相去甚远。人就是这种矛盾的动物,体内先天的和后天的特质时时刻刻在较量,一轮一轮地,不知谁会占据上风。
第四十一话:男人的自尊(
8
)
这一个上午,特蕾西心情大好,因为硕元签了一大笔订单,售出了一大批台湾制造的床品。这单虽是销售部人员甲签的,但销售部的其他人员乙丙丁等等,也皆会拿到一笔虽不如人员甲的丰厚,却也比没有强的奖金。这是硕元的老规矩了,按特蕾西的话说,这是为了鼓励队伍的团结性,防止窝里斗。
为了令队伍更加团结和睦,特蕾西在大订单签订后,还会习惯性请员工吃吃甜品,喝喝咖啡奶茶之类的,而她的这等小恩小惠,还真至少会令全公司喜笑颜开一番。
而今天,就在全公司喜笑颜开之际,魏国宁正一个人躲在楼梯口给林蕾打电话,唤她中午出来吃饭,跟他,同时也跟我。在这时,我尤其佩服林蕾的气性。这要换了我,在刘易阳的身边搜出一双丝袜来,别说再听他的电话了,我不把那丝袜塞他嘴里,再给他贴上胶带,就算便宜他了。
而就在魏国宁忐忑不安,抓耳挠腮之际,我面前的特蕾西正在和广大手下分享着香喷喷的蛋挞。她神采奕奕,笑声琅琅,焕发着与她的打扮尤为吻合的青春活力,俨然对她那小情夫昨日的遭遇一无所知。
魏国宁说过:
“
特蕾西并不知道有林蕾这个人。
”
“
嗯,她的确没必要知道。
”
那时我说。
“
她跟我说,她不希望我有别的女人。
”
那时魏国宁说。
坦白说,我没想到特蕾西会对魏国宁有这种
“
希望
”
,没想到这一段在我看来大抵上是你卖我买的关系中,还夹杂着
“
忠诚
”
这种苛求。那么倘若今天,特蕾西知道了林蕾的存在,知道了自己的小情夫是如此深爱着另一个单纯到头脑简单的女人,她会作何感想?会嫉妒,还是会占有欲发作?又倘若,她知道了自己已用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袜在那一对爱侣之间搅了一搅,她是会感觉愧疚,还是会偷笑到嘴角抽筋?
中午,我和魏国宁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快餐厅等林蕾。这间快餐厅专门做我们这群上班族的生意,出售至少看似卫生的套餐,说是赠送小菜及红茶,而其实已然把那价钱加在了其中。人人喜欢吃这里的猪肉和牛肉,但这里的
“
每日特价餐
”
却往往是鸡肉和鱼肉。由此不难看出,只有不好的东西才会特价,这是永远的真理。而另一条真理就是,只要它特价,你明明知道它不好,却仍忍不住买它,去满足自己心理上一种爱占小便宜的心态。
今天,我大概第一百零一次叫了咖喱鸡饭,反正等会儿大概也无心品饭,所以但凡可以充饥就行了。
林蕾推门而入时,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林蕾。她梳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几乎长到了腰,额头是光洁的,没有刘海儿,也没有疙疙瘩瘩或坑坑洼洼。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眼珠很亮,睫毛浓密得令我一开始以为她有化妆,直到她真正坐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分辨出,这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丁丁点儿的化学成分。在她的这张脸上,只有眼睛最为突出,其余的,眉毛太淡,鼻子太平凡,嘴巴又太大。林蕾身材高挑,在一米七上下,但她并不苗条,至少,比这城市中的美女们要健硕上两三圈,但这令她和魏国宁分外般配,不至于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林蕾和我构想中的林蕾相差无几:一个因为全天然所以平凡的女人,没有后天的修饰,没有城市的惺惺作态,一脸的彷徨和寂寥,正是说明了她内心的彷徨和寂寥。不像我们这群城市中人,彷徨是为了显得天真,寂寥是为了勾引人靠近。
魏国宁匆匆站直身,迎至门口,撞到了邻桌的桌子也不自知,害得我要替他跟人家点点头哈哈腰。魏国宁把林蕾带来我面前,我有注意到,魏国宁企图拉着林蕾的手,但林蕾悄悄挣开了。
第四十二话:男人的自尊(
9
)
“
这是童佳倩,我们公司的文案。
”
魏国宁正式把我介绍给了林蕾。
我伸出手:
“
你好。
”
林蕾僵硬地跟我握了握手,看得出来,她并不习惯见陌生人,更不习惯握手这全球性的礼仪。其实我也不爱握手,天晓得对方那只手在见你之前,刚刚摸过什么。
“
就吃红烧排骨饭吧,好不好?这儿的排骨最好吃,我给你多叫一份。
”
魏国宁这话说得我鸡皮疙瘩长了一身。这么大的块头儿,真是不太适合玩儿柔情似水这一套。
“
嗯。
”
林蕾点点头,惜字如金,不是因为矜持或傲慢,只是因为拘束。
我大口扒拉了几口饭,再咕咚咕咚灌下几口茶,然后擦了擦嘴,对林蕾开门见山:
“
魏国宁家的那双袜子,是我的。不过请你相信我,我和他仅仅是同事和普通朋友的关系。
”
后面这句话我说得理直气壮,因为这倒本来就是事实:
“
关于那袜子,是这样的。前天我和我老公闹矛盾,他动手打了我,我一气之下就跑出了家。后来我在路上碰见了魏国宁,那时我心情很糟,就叫魏国宁陪我去喝酒。
”
说到这儿,我咽了口唾沫。撒谎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撒着撒着就口干舌燥:
“
魏国宁对朋友一向很仗义,就陪我去了。结果我喝醉了,他就把他那里借我住了一夜,他自己睡在了公司。第二天我头晕得厉害,就不小心把袜子忘在了他那里。
”
说完这一大通,我如释重负。其实,细想想这一大通,可信度简直低得无与伦比,低得没有存在的价值。倘若换作了刘易阳带着一个女人来跟我叨叨了这一大通,也许我会赏给他们一人一巴掌,然后拂袖而去。路上碰见?这全中国十好几亿的人口,怎么就让你们俩碰见了?陪着喝酒?你知不知道酒后最爱乱性?懂不懂什么叫防患于未然?借她房子住?你如果不能把她送回家,那至少能让她去住住旅馆吧?忘了穿袜子?我呸,光脚穿鞋你不嫌难受吗?
可我是我,林蕾是林蕾,我眼睁睁看着她的嘴边也泛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来。魏国宁说的没错,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魏国宁给她一个解释,而不管那个解释有多么荒谬,多么漏洞百出,她也会相信。
“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任性。
”
林蕾含情脉脉地望着魏国宁。
真是个忍辱负重的好女子。男人偷了吃,还要跟他说对不起,自己伤心了,哭了,冲动了,跑走了,一时半会儿不想见他,不想听他辩驳,这种种行为,则统称为
“
任性
”
。
我当即拍了拍魏国宁的肩膀:
“
好好珍惜她。
”
然后,我抛下那难以下咽的咖喱鸡饭,率先离开了。这会儿,我若是再不走,那可就是一颗光灿灿的电灯泡了。
我对魏国宁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随着城市化脚步的加快,山沟里的人走出山沟,乡村里的人走出乡村,人人都在现代文明的氛围中潜移默化,这其中的好处数不胜数,不必我多言,但这其中的副作用,则是导致像林蕾这般淳朴简单的女子濒临绝种。世人都晓得要保护珍稀动植物,却往往忽略了那越来越罕见的某种人类天性。我几乎可以断言,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林蕾认识到了魏国宁高升致富的
“
捷径
”
,那么她这颗无邪的星星,也就离坠陨不太远了。我真不想看到那一天。
走出了快餐厅,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窗,我正好看见服务生把红烧排骨给林蕾端了上来,一份套餐,以及多加的一份排骨。她拿上筷子,大快朵颐。这个女人真的不属于城市,城市中的竹竿美女都是像陈娇娇那般,害怕红肉,主食,油炸,就像害怕老鼠和蟑螂。
而魏国宁也不需要林蕾属于城市,他看着她吃得酣畅淋漓,就会满足。就在这时,我突然悟得:魏国宁实在是过于愚蠢了。他的女人大概根本不需要扎根北京,不需要名车洋房,那么,魏国宁当下所有的奋斗与隐忍,就都变成了无用的,错误的,毫无立场的。他对自己的出卖,其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与
****
而已。那个林蕾,那个和他住在同一个县城的林蕾,那个他钟爱了十余年的林蕾,那个目前正在县城的储蓄所里勤勤恳恳工作着的林蕾,那个等着他来迎娶的林蕾,那个无条件相信他,且因为一份十余元的红烧排骨就会满足的林蕾,其实只不过是他追逐物质的幌子而已。
第四十三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1
)
周六,刘易阳骑着摩托车带我回了我爸妈那儿。这次,我们没有带着锦锦。在这种摸不清情况的情况下,锦锦最好还是不要出席了。
一路上,我和刘易阳没有交谈,他骑他的,我坐我的。等快到了时,我捅了捅刘易阳的腰:
“
想什么呢?
”“
没想什么。
”
刘易阳扭脸顶风嚷嚷道。
“
怎么可能没想什么?没带脑子出来啊?
”
我对刘易阳的答案十分不满,而让我更不满的还在后面。
“
嘘,别说话了,小心喝风闹肚子。
”
刘易阳说。
等到了我爸妈家门口,我叮咛刘易阳:
“
等会儿不管我爸说什么,你也别轻举妄动,自作主张,一定要看我眼色行事,一定要听指挥行动。
”
刘易阳嗯嗯了两声,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家里只有我爸一人,我问:
“
我妈呢?
”
我爸说:
“
买菜去了,中午我跟易阳喝两杯。
”“
爸,我骑车来的,没法陪您喝了。
”
刘易阳可是遵守交通法规,并且珍爱生命的好公民。
“
还骑摩托呢?少骑吧,不安全。
”
我爸也一向反对摩托车,而且一度认为那是小流氓的专用交通工具。
“
爸,我陪您喝。
”
我自告奋勇。虽说,我一直同意酒的代名词就是
“
猫尿
”
,但看在今天不是个平凡日子的份儿上,就算真是猫尿,我也要喝。
我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有鱼有虾,还有在这大冬天里售价昂贵的西瓜草莓,看得我口水直流。我凑上前去:
“
妈,今天这么想得开啊?
”“
家有喜事,庆祝庆祝。
”
我妈红光满面,红得堪比那娇艳的草莓。
“
什么喜事啊?
”
我懂装不懂,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有关于房子。
“
就是你爸喽,单位又分房,这回啊,他能要个两百平米的跃层了。
”
我妈步入厨房,我真是难得见她做饭做得如此积极,脚下的挪动好似滑着圆舞曲的舞步。
我的心咚咚往下沉了两沉:如此看来,我和我爸的父女灵犀还真不是那么灵。我妈在那儿正欢欣于家中即将竖立楼梯了,而我还在这儿傻兮兮地巴望着自己能分得一杯羹。其实估计分也能分得,都两百平了,怎么不也得有我二十平?只不过,他刘易阳不乐意住,我童佳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住不得。我站在厨房门口,脑袋不住地往胸口处耷拉去。
而就在这时,我爸发话了:
“
我不想再搬了。
”
我妈停下了手中洗菜的动作,任由自来水哗哗而流:
“
什么叫不想搬?
”
“
又装修又搬家,太麻烦了。再说,这儿也够住了,就我们两个人,要那么大的房子也没用。
”
我爸端着茶杯也走到了厨房门口,说完这段,喝了口茶,才又接着说:
“
我想不如要一套小的,给佳倩他们住。
”
YES
,真是父女灵犀一点通。我就说嘛,我爸打电话给我时,说的明明是
“
商量
”
,而不是
“
庆祝
”
,既然是商量,那就说明这事儿至少也要跟我们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嘛。不过,虽说我爸的话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因为好像,厨房中的那位女主人尚未听说过我爸的此番意图,我得先看看她是怎么个意思。
第四十四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2
)
我妈又接着洗菜了,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几乎要盖不住水声了:
“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
“
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打听,想看看这回补差的房子分在哪儿了,要是太远或者太旧,我想就算了,免得佳倩他们受完累,住得还不舒服。
”
我爸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我的肩,俨然是名一等一的慈父。
“
不过好像,我能要到西四环那儿的房子,九八年的,还不算太旧。佳倩,你觉得呢?
”
慈父向我问话了。
我的心跳越来越有力,血液的温度也越来越沸腾,就差一个跳脚,喊出
“
哦耶
”
来。西四环,这地段真是够好了,现如今,那一圈的期房价已经接近两万一平了。九八年的,这也够新了,距今才十一年,好好粉刷一番,足以当个新房住了。锦锦,我亲爱的锦锦,你就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
啊?这样啊,这太突然了,先听听妈的意思吧。
”
我压抑着内心的澎湃,把矛头指向了我妈。我还抽空瞟了一眼离我几步远,正坐在沙发上待命的刘易阳。他也正瞟着我,那对眯缝着的小眼儿仿佛在说:突然?童佳倩,你不是早料到了吗?你跟你亲生爸妈还玩儿虚伪这一套,可真有你的。
“
我没什么意思,房子是你爸那儿分的,自然由他说了算。
”
我妈洗完了菜,接着切菜,铛,铛,铛,听得我是心惊肉跳。
“
你也不早跟我说一声,华子和老郑都知道咱要搬跃层了,这又不搬了,你叫我把脸往哪儿搁?
”
这话是我妈对我爸说的,可是却叫我和刘易阳听得坐立不安。华子和老郑是我妈几十年的老姐妹儿了,感情深厚归感情深厚,可彼此间较劲也较了几十年了。年轻时比谁的工作好,工资高,比谁嫁的男人好,过的日子舒坦,这些我妈都赢了。不再年轻时,又比谁的子女出息,谁的身体富态,这些,我妈也没输。华子阿姨离婚十几年了,自己带着个女儿,一没带好,女儿就变成了问题少女,如今也仍游手好闲。老郑阿姨则身患乳腺癌,虽说切除后已无大碍,但身心皆受创伤,每年临近体检时就寝食难安,体重骤降,面黄肌瘦。而我妈,赢了一辈子,就变得越来越输不得了。其实,住不上跃层哪里算得上输?我敢说,那二位阿姨的房子加在一块儿,也不见得有我爸妈如今的这套大。
“
你这嘴还真快。这有什么脸不脸的,你呀,心太重。
”
我爸笑呵呵给我妈下了个定论,就端着茶杯去找刘易阳聊天了。虽说,他们二人从来也没什么好聊的,不过以我爸为人的礼貌周全,他是不会让刘易阳一个人枯坐的。
结果,我妈这次也不甘心自己在厨房里枯站了。她越过了站在门口的我,跟在我爸身后:
“
我怎么心重了?噢,你以为我是爱炫耀的人啊?我这不是替你高兴,给你长脸吗?你以为我不乐意闺女住的好点儿宽敞点儿啊?对自己闺女,我还能小气?我不过就是怕他们伸手伸惯了,以后就不知道自己努力了。
”
我妈说到这最后一句时,偏巧不巧正好跟着我爸走到了刘易阳跟前。我一颗心吊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真不知道我妈和刘易阳是不是天生的冤家,一个越不爱听什么,另一个就越爱说什么;一个越没有什么,另一个就越看重什么。苦了我童佳倩,夹在中间,不能偏不能向,可这一碗水要端平了,谈何容易?
第四十五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3
)
“
妈,您说的对,所以我跟佳倩,不会要爸那套房子的。
”
刘易阳站直身,好似顶天立地地,又笑呵呵地给我妈下了如此保证。
这下,我可不能不出手了。这刘易阳,真是反了他了,自作主张,轻举妄动,他难道就不懂忍一时风平浪静,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顾不得矜持了,上前一把挽住我妈的胳膊:
“
妈,是啊,我们哪能白要爸妈的房子啊?我们得给钱啊。
”
这钱,自然是要给,只不过,应该是可以价钱算低点儿,首付算少点儿,利息再免点儿吧。
“
哼,我看易阳他不是你这个意思吧?他好像有骨气得很呢。
”
如果说,跃层的得而复失在我妈的心头燃了一把熊熊烈火,那刘易阳的骨气则有如一桶汽油,哗地一泼,就让场面越来越不可收拾了。
“
什么啊妈?
”
我一个箭步迈到我妈和刘易阳的中间,企图充当个绝缘体:
“
自家人谈什么骨气啊?易阳他真是我那个意思,我们俩都商量好了,分期付款,首付先付个八万块,以后每个月给多少,咱们再具体算算。
”
“
佳倩,这事儿你们俩早跟你爸商量好了?合着就瞒我一个人?
”
我傻眼了,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来灭火的,可结果,我泼上来的也照样是一桶油。
“
没有没有,您可别冤枉我爸。这,这是我自己猜的。
”
事到如今,我只好能救一个是一个,先把我那无辜且慈爱的父亲救出去再说。我爸也貌似傻眼了,他也许没想到他的女儿是如此聪明且富有联想力,早就猜透了他的计划。
“
佳倩,你这哪叫
‘
猜
’
啊?你这不是打爸妈的主意呢吗?你跟我实话实说,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不是别人?
”
换言之,我那亲爱的妈妈大人,打算把我和我爸的
“
父女灵犀
”
扭曲成刘易阳的诡计多端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我实在不敢担保,刘易阳的脾气会比兔子还好,虽说,这许多年下来,他跟我急的次数屈指可数,跟我妈急的次数尚等于零。可眼下这情况,好像是有史以来最侮辱刘易阳的一次了,而他若真信奉
“
士不杀不可辱
”
,那下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若他真丧失理智,跟我妈动开了手,那我是该老老实实替我妈挨着呢,还是该适当还还手呢?
我防患于未然,撒开了我妈的胳膊,揪住了刘易阳的手,但话还是对着我妈说的:
“
真是我想出来的,您女儿有多精,您还不知道啊?再说了,如果我爸没这打算,我们俩谁想也不管用啊,您说是不是?说穿了,这事儿就是碰巧,不是预谋。
”
“
我看你是嫁了刘易阳以后,越来越精。你爸要不是这么打算的,你们八成就该明着暗着忽悠他了。
”
我妈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来,厨房里的那堆午餐原材料,在短时间之内,还会继续保持着它们的本来面目了。
“
怎么就不说把这脑子动在正经事儿上呢。
”
这是我妈的结尾语,音量虽小,但吐字清晰,人人得以听清。
刘易阳的手果然在蠢蠢欲动,我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压得住他。天晓得,他是要大打出手,摔碟子摔碗,还是仅仅要振臂高呼。看着他那张因恼怒而涨红且几近抽搐的脸,我终于决定坚定立场,明辨是非了。这次,就算我妈说我没良心也好,说我白眼狼也罢,我也要站在我那清清白白的老公一边了,总不能让这么大一个屎盆子,平白无故扣在他脑袋上。
可结果,我的嘴皮子就慢了那么一拍,整件事的发展,就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期。
第四十六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4
)
刘易阳快了我一拍:
“
妈,您仔细听好了。我刘易阳不是那种算计人贪便宜的人,我赚多少花多少,有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您和爸的房子再大,我也不眼红。这次爸又分房,我除了替您们高兴,再也没有别的想法。而且,我把话说这儿了,爸,您的好意我和佳倩感激不尽,但房子,我们就不要了。您和妈换个跃层住住,该您享受的,您就踏踏实实享受吧。
”
“
刘易阳,你说什么呢?那是我爸,我爸要给我房子住,你凭什么替我拒绝啊?
”
我心中也烧了火,眼看就要和锦锦团聚,朝夕相对了,刘易阳他凭什么来搅和?我童佳倩也把话说这儿了,谁要是揽着我带锦锦搬家,我就跟谁死磕。
“
佳倩,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这么坚持?你是这个家的宝贝女儿,你可以没有顾忌,可我不行,我不能没有自尊。
”
刘易阳甩开我的手,拿上了他的外套。
“
自尊,自尊,又是自尊。自尊能当饭吃,还是当房子住?我要给锦锦一个家,我要时时刻刻都可以守在她身边,而不是非得在喂奶或者你爸不在家时。你如果认为要了我爸的房子是占了我爸的便宜,那你就加倍努力,以后加倍偿还,别在这儿空喊口号。自尊,只有自卑的人,才会天天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
我童佳倩是个文案,擅长言辞,习惯夸张,说话大段大段,可以不打一个磕巴。
终于,我把刘易阳说走了。他拿着他的外套,穿都来不及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
真是
‘
家有喜事
’
啊。
”
我爸感慨了这么一句,就逃离了事发现场,留下我和我妈两个妇女同志呆若木鸡。我妈是被刘易阳的
“
大义凛然
”
和我的犀利言辞震住了,而我则是正承受着一波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懊恼。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莫非我真能为了房子,为了带着锦锦搬离刘家,就不要我的丈夫了?不能啊。
“
佳倩,
”
我妈率先开了口,低低柔柔地,颤颤巍巍地:
“
刘易阳他又没怎么着,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
”
“
是,他是没怎么着,那您怎么就那么看不上他啊?瞧您那一句句说的,比小飞刀还厉害。
”
我妈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刘易阳要是一直让着她,她这口舌之快也就一路逞下去了,可刘易阳一旦彰显反抗的眉目,她也就自然而然收手了,尤其是今天,她一看,好家伙,惹得女儿女婿反目成仇了,这还了得?试问问,当妈的能有几个,真希望女儿家庭不和,婚姻以分道扬镳收场的?
“
我不就那么说说吗?哦,当妈的还不能说说自己孩子了?难不成我跟他还得见外,说话还得思前想后啊?
”
要么说,论精,谁也精不过我妈呢。就这三言两语,她就把刘易阳说成自个儿的
“
半子
”
了,而今天的这场不欢而散,则完全是由我和刘易阳的小气造成的了。
“
房子的事儿,就照你爸的意思了。
”
我妈终于又说到了这个实质性的问题:
“
你和易阳孩子都生了,是不好再住你公公婆婆那儿了,挤得都快插下不去脚了。你也别跟我们说钱,什么首付利息的,这哪像闺女跟爸妈说的话?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将来什么不都是留给你?
”
这就是我妈了,说一套,又想一套做一套,而往往想的做的那一套,要比说的那套更得人心。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命。
细想想,今天的家庭风波刮得真是没道理。我们童家一家三口明明可以是一条心,为了我和锦锦海阔天空的幸福生活而大肆庆祝我爸的分房,至于刘易阳,只要我妈的态度能公正一点,能顾念顾念他的
“
自尊
”
,而我们再把具体的付款细节探讨探讨,我相信,他也会认同这是一番在亲情驱动下互帮互助,且不影响我们自立自主的行动,从而加入到庆祝的行列中。然而,事与愿违了。
第四十七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5
)
“
我也先走了。
”
我无心再关心房子的事儿,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刘易阳的怨气消一消,给他心灵上受的创伤抹抹药。
“
吃了饭再走吧,你这一礼拜才回来一趟。我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
我妈闻讯,急匆匆赶往厨房:
“
这就做好。
”
望着我妈那微微臃肿的身体,还有那又该染了的,已钻出丝丝白发的头发,我的眼眶变得酸溜溜的。这个已过了五十五岁的退休中年妇女
——
我执拗地把她归为中年,而非老年,因为老年一词,令我不安
——
大概是这世上对我最包容的人了,不管她如何唠叨我,也不管我如何忤逆她,她终归是把我视为心头肉,会为我付出她所拥有的一切。那种义无反顾的坚决,是在我拥有了锦锦之后才真正领悟的,也是我同样给予锦锦的。
可惜,这次,我妈的这番母爱,给我接下来的生活平添了无限艰难。就在我面对着一桌子佳肴狼吞虎咽,却又因刘易阳的决然离去而食之无味时,就在我妈看着我,露出欣慰的表情时,我那亲爱的丈夫刘易阳却因一腔郁郁无处发泄,以及命运安排的巧合,而犯下了一个所有男人都爱犯的错误。后来我总在假设,如果我没有留下来吃那顿饭,如果我及时回到刘易阳的身边,心平气和与之沟通,那么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也许会简单许多。
而这还并不算最糟糕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无论你所遭遇的有多么不堪,头上砸花盆,脚下绊井盖,喝水塞牙缝儿,也总会有人比你更倒霉。
而这次,那个人就是陈娇娇。
就在我吃着我妈那一桌子拿手菜时,就在刘易阳犯错误时,陈娇娇被强
*
奸了。或者,与其说强
*
奸,倒不如说诱
*
奸更加恰当。
那天我刚吃完饭,刚离开我爸妈家,手机就响了。电话是陈娇娇打来的,我的彩铃才哼哼唧唧唱了一句半,就不唱了。我再拨回给陈娇娇,她没有接。其实要是换作平时,我也就作罢了,说不定她刚才是不小心碰了手机,或者是想打给别人却误打给了我,但那天,正好赶上我为了家事而胸闷气短,心想那不如找陈娇娇贫贫嘴,缓解缓解心情。于是我又第二次,第三次拨了陈娇娇的电话。
终于,她接了,鼻音浓重,语调颤抖:
“
喂,童佳倩。
”
“
怎么了?哭呢?
”
我倒不怎么上心。陈娇娇这个
“
天之娇女
”
一贯娇气,哭是三天两头的事儿,真哭时是号啕大哭,肝肠寸断,泪满京城,假哭时是皱眉抿嘴,掩面抽搭,半天下来眼睛依旧是干的。
“
哇,
”
陈娇娇的哭声好似开了闸:
“
哇,哇。
”
“
娇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
这下我可不敢怠慢了。
“
哇。
”
“
你别干嚎啊。到底怎么了?
”
“
哇。
”
“
你在哪儿呢?我马上过去找你。
”
“
我,我,我们家,门,门口那条河,河边儿。
”
陈娇娇演绎着标准的泣不成声。怪不得她会给我打电话,怪不得她打了又挂了。就她这伤心欲绝的状态,是不可能不找我诉苦的,可就她这说话的费劲劲儿,打了也真诉不出什么。
第四十八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6
)
挂了电话,我马上打了辆车,直奔陈娇娇家。陈娇娇家的地段不错,但面积太小,就一间,她和她爸妈共用,中间档了一面隔板。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希望她未来的夫君能给她一片辽阔的天地,憋屈久了,谁都向往伸展。看我童佳倩,自小就拥有自己的房间,能随便翻来覆去的大床,能随便藏匿
**
的大柜子,所以结婚时,我丝毫不在乎刘易阳家的人口密度,可这才一年工夫,我也就受不了了。所以说,富人没法理解穷人对社会的不满,健全人也没法理解残疾人的艰难,没到那个份儿上,任谁谁也理解不了。
在车上,我突发奇想又给陈娇娇打了一通电话:
“
我说,你在河边干吗呢?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
虽说我还不知道陈娇娇到底受了什么欺负,但听她那歇斯底里的哭声,事情肯定是要比崔彬相亲更加严重。
“
佳倩,我,我真想跳下去啊。
”
陈娇娇的声音完全不做作,一听就是发自肺腑。
“
师傅,快,快,人命关天。
”
我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直接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然而就在司机驾驶着他那二成新的小车全神贯注穿梭在车海中时,我才反应过来:别看她陈娇娇身材娇小,可正经也是把游泳的好手呢。她要真跳下河去,只要别缠上水草,那最终的结果充其量也就是冻个感冒。
陈娇娇坐在河边,双臂抱双膝,蜷缩成一团。我远远看着她,她那么小,像个发育不良的中学生。她身上的那件对我们而言价格不菲的格子大衣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接触着水泥地面,这让我不由得恐慌了一把:如果连昂贵的行头都不在乎了,那陈娇娇的心中还装着什么呢?
“
佳倩,我不想活了。
”
我走到陈娇娇面前,她仰着脸对我说。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不是一滴一滴,也不是一行一行,而是一片一片的,在这寒冬时分,让人心寒。
到了这会儿,陈娇娇是不会
“
去死
”
了。明白人都知道,能把
“
不想活
”
三个字说出口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能继续活下去,而真正对人生绝望了的人,一般都悄悄地去采取行动了。可是,这会儿的陈娇娇,就算不是对人生绝望,至少也是失望到了极限。我真庆幸今天自己坚持不懈地给陈娇娇拨了电话,也许就是这让她在关键时刻意识到,她还有我这么个
“
铁姐妹儿
”
,也许就是我,让她对这个世界还心存些许留恋。如果没有我,就算她不会真正去寻死觅活,大概也会被这钻人的河风吹出些慢性病来。
我搂着陈娇娇去了最近的一家小吃店,因为正好不是吃饭时间,所以挺小的小吃店中因为只有我们两个顾客而显得还挺宽敞。我给陈娇娇要了一碗汤面,还替她嘱咐道:
“
少油少盐,不要味精。
”
陈娇娇听了我的话,本来已经干涸了的眼眶,又因感动而泛了红。
我忙递了纸巾给她:
“
你快给我打住。别哭了啊,你看看,那老板娘和伙计可都闲着呢,你这要是一哭,他们立马当观众。
”
这也是我带陈娇娇来此的用意。她的脸已经因为浸泡了太久的泪水而皴红了,她的眼睛也已经因为产出了太多泪水而肿得有如金鱼了,所以我决意勒住她
“
爱面子
”
的软肋,阻止她继续毁容。
果不其然,陈娇娇用她那细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嘴唇,愣是把哭意给憋了回去。她也实在是发泄得
**
不离十了,整个人软绵绵的,仿佛随时会像面条似的瘫下去。
第四十九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7
)
“
是你爸妈,还是崔彬?
”
我问出这选择疑问句,好令陈娇娇易于作答。
陈娇娇摇摇头,代表二者皆不是。
“
被炒鱿鱼了,还是丢钱了?
”
虽说这陈娇娇重视饭碗重视钱,可我也并不认为这两个理由至于令她哭到几近脱水的程度。
陈娇娇又摇头,且头低得越来越低。
“
那是怎么了?总不能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
如今这各种污染真是不容忽视,人类的健康的确在受着威胁。
陈娇娇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双手掩面:
“
我真宁可是得了绝症。
”
这下,我终于发现,陈娇娇的手腕上分布着清晰可见的瘀痕,青黑色的,条状的,令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我一把拽过她的手,那内侧的痕迹更加怵目惊心:
“
这是什么?
”
陈娇娇的泪水又汹涌了,老板娘和伙计在她眼中已变得模糊,变得不重要,变得根本不存在了。
“
谁打你了?不对,是有人捆你了吗?用绳子捆你了?
”
我压低了声音,直觉到陈娇娇发生了女人最难以启齿的悲剧。
“
谁?
”
看着陈娇娇并不否认,我干干脆脆问出了核心问题。
“
黄有为,
”
陈娇娇咬牙切齿:
“
我会要他好看。
”
黄有为?那个开宝马的壁纸小老板?那个呆头呆脑,且对陈娇娇毕恭毕敬的黄有为?我童佳倩是不是瞎了眼了,竟会认为他呆?虽说无商不奸这话过于以偏概全了,但它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
去报警。
”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愚蠢。男人若压抑不住内心罪恶的源泉,最好就是去当强
*
奸犯,因为十有
**
的受害者都会选择逃避,把苦水尽数咽入自己的腹中,留得罪人们逍遥法外。
受害者陈娇娇也不例外,她猛地抽回了手:
“
不,不不。
”
伙计把汤面端了上来,打断了陈娇娇的激动。伙计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仿佛自己的人生永远不如别人的精彩纷呈。陈娇娇一刻也不耽误地用两手捧住了碗,不为了吃,也不为了取暖,只为了把持住什么,让自己不至于太无依无靠。我撵走了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的伙计:
“
我们不需要别的了。
”
伙计恋恋不舍退下了,远远地,依旧竖着耳朵。
我不再发问。这种事屏幕上演的太多了,无非是男人兽
*
性大发,红了双眼,靠天生强于女人的蛮力胜之不武,女人披头散发,扯着喉咙,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
可我越不问,陈娇娇倒越说了。可她那空洞的双眼让我觉得,她根本是在说给自己听,而并非是说给我。
“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了。
”
陈娇娇的面容异常平静,静得简直有如一张面具:
“
我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奢侈品到底好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喜欢它们。
LV
,古驰,香奈儿,芬迪,卡迪亚,还有奔驰宾利劳斯莱斯,我到底爱它们什么?它们值得我付出什么?黄有为这个畜牲,我为什么会花这个畜牲的钱,为什么会拿了他送的珠宝皮包,就认不出他是个畜牲呢?
”
“
他说的对,我陈娇娇是个胸大无脑的蠢货,我凭什么以为陪他吃吃饭,让他拉拉手,就能换来他大敞钱包?我何德何能?
”
陈娇娇的音量渐渐失控,老板娘和伙计停止了交谈,专心聆听。
第五十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8
)
我伸手覆上她的手:
“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
“
不,我走不动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
陈娇娇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她那精致的指甲劈了一只,指尖上可见红粉粉的嫩肉。
陈娇娇放低了声音:
“
他家真好,楼上楼下,欧式宫廷,比他的人可洋气太多太多了。童佳倩,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随便的女人,我不愿去他家,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因为他说,给我买了礼物,要给我个惊喜。我傻了,我鬼迷心窍了,我竟就这么送上门去了。他给我喝了酒,我的头好晕,然后他就把我压在了沙发上。我醒了,我拼命打他,拼命拼命地打他,可是我打不过。然后,然后他就把我绑住了,用他的领带,好几条领带。
”
说到此,陈娇娇静悄悄流下两行泪来,那股沉静就像她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动容流泪。泪水滴入她面前的那碗汤面中,竟引出涟漪。真是家偷工减料的小吃店,我明明是要了一碗汤面,他却给我端上来一碗面汤,里面的面条数屈指可数。
“
真的不去报警?就这么放过他?
”
我不甘心。就算陈娇娇是我的至交,我也仍是个旁观者。虽然我在竭尽全力地去体会陈娇娇的苦楚,但我仍更加深刻地憎恨着那人面兽心的黄有为。
“
你让我跟警察说什么?说我的虚荣,说我的贪婪,我的傻,我的蠢,说我有好男人不要,偏要披着羊皮的狼?
”
陈娇娇再次嘤嘤而泣:
“
崔彬,崔彬,崔彬。
”
我听得傻了眼。崔彬啊崔彬,铁杵磨成针,你也修成正果了。陈娇娇她吃了这好大一堑,才长了这一智,终于把
“
好男人
”
的头衔颁给了你。可你已经放弃了不是吗?你已经有了个清秀寡言的女研究生了不是吗?造化弄人,弄得太厉害了。
我把陈娇娇送回家时,她仍滴水未入,整个人好似枯萎风干了的花朵,旧时的光彩已全然不见。我本来打算陪她在外住一夜,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相惹得她父母上火,但她说:
“
我现在很想回家,很想在我自己的床上睡一觉。
”
她还说:
“
童佳倩,放心吧,用不了几天,我就又是活蹦乱跳的陈娇娇了。
”
她又说:
“
童佳倩,我现在很想拥抱你,可我太脏了,太脏了。
”
我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抱住了陈娇娇。她那么瘦,背上的骨头有棱有角。她那么脆弱,我这么一抱她,她就又哭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一脑子全是陈娇娇手腕上的勒痕和黄有为龇出来的獠牙。我已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只觉得他大概是一脸横肉,贼眉鼠眼。我完全忘了我童佳倩自身的麻烦,忘了我正生存在我妈和我丈夫之间的夹缝中。
第五十一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1
)
回到家,我婆婆正在用奶瓶给锦锦喂奶。锦锦睁着眼睛,舞动着手脚,愉悦而兴奋。她已接受了奶瓶,接受了我这个妈妈并不能常常守护在她身边的事实。对此,我矛盾极了,我再也不会在上班时间幻听到锦锦拒绝奶瓶的哭声,同时也再无法享受到锦锦那非我不可的依赖。
“
易阳呢?
”
我恍恍惚惚问我婆婆。
“
不是跟你一块儿回你爸妈家了吗?
”
婆婆抱着锦锦,也没工夫觉得我的话奇怪。
“
哦,爸呢?
”
我随口又问。
“
谁知道,天天往外瞎跑。
”
婆婆说得波澜不惊,就像说今天天儿真好,或者我吃饱了诸如此类的话似的。这一刻,婆婆抱着锦锦的画面和谐而美好,夕阳投射在她们的身上,给她们镀上了一圈璀璨的金边。这一刻,对婆婆而言,公公这个
“
老伴
”
的价值,也许远远比不上锦锦这个
“
小伴
”
了。
公公这一生,最风光时是个调料厂的厂长,他们厂子生产出来的醋曾让某知名品牌相中,挂牌出售。后来,公公跟厂子里的其他厂领导意见不合,为着要不要主创自己的品牌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在五十四岁那年辞职离厂。如今那调料厂越来越不景气,产量虽大,但利润小,事实证明我公公当初是颇有远见的:依附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并不比走在钢丝上安全。
从某个方面来看,我是钦佩我公公的。他骄傲,有男人该有的事业心,他有主见,从不盲从,不得过且过。于是相形之下,我婆婆就显得过于温吞了。这世上的夫妻不外乎两种,相似型,或者互补型。其实不论哪种,也都有和谐的以及不和谐的。相似的容易磕磕碰碰,犯错误也犯得心有灵犀,而互补的则容易产生矛盾,你嫌我快,我嫌你慢,你嫌我动,我又嫌你静。我的公婆就属于后者。婆婆在某手表厂工作了二十年,工资随着大流儿涨,下岗也随着大流儿下。每每公公督促她学习,激励她再就业,她就会说:
“
这么大岁数了,脑子也不行了,还瞎折腾什么啊?
”
而那时,她其实才不足四十岁。
其实平心而论,一个家里如果能有一个任劳任怨的家庭妇女,实在是一件大幸事。就刘家而言,如果没有我婆婆的居家,越来越年迈的奶奶将由谁照料?年纪尚小的刘易阳将由谁关爱?还有我公公,那一段蒸蒸日上的事业背后,如果没有我婆婆的默默支持,那他有的,必然是后顾之忧。
日子过到了今天,他们二人已渐行渐远。我敢说,如果他们的房间能放下两台电视,那我公公会立马去再买上一台,在我婆婆沉迷于那几十上百集的电视剧时,看看实事要闻;如果这套房子能再富裕出一间房间,那他们大概早就分房而眠,休息得更加自由自在了。
我再看着我的婆婆时,竟不由得为她而心酸。这是一个太俗的桥段,女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家庭生活中,不知不觉丧失了女性那温柔的,妩媚的,如小动物般的魅力,变得庸俗,不修边幅,好似猛虎,在抵达失去丈夫宠爱的边缘之前,却从来不忌惮失去。以我公婆今日的年纪而言,再说
“
宠爱
”
一词未免过于做作了,但如果连起码的沟通,起码的相敬相依都不复存在了,那这不值得心酸吗?
公公已不再依恋这个家,对他而言,这个家更像是饭馆或旅馆,供他吃睡。在这个家之外,他有着自己的世界,与人下棋,谈论经济,还有那卷发的风情女人,也许正在唤醒他那本已要沉睡的青春活力。可我婆婆呢?她可以穿出门的衣服少之又少,腰腹间环绕的脂肪虽是锦锦栖息的港湾,却更是男人眼中最碍眼的衰败,她不在乎她的皱纹,她的眼袋,只管菜是不是新鲜,鸡蛋有没有涨价,丈夫上
*
床前是不是认真洗过脚。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带着锦锦搬离了刘家,那我婆婆她该怎么办?时光的脚步只能前行,不能倒退,既然有了今天,就再也回不到过去。锦锦已变成了她每日二十四小时的支柱,如果我搬走了这支柱,她会不会塌方?如果她不能回到那一部部婆婆妈妈的电视剧中,那她会不会爱上凭窗远眺,那早晚有一天,她会眺见自己的丈夫和那婀娜的女人相谈甚欢的。
第五十二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2
)
我拨通了刘易阳的手机。我也真是的,担心完陈娇娇,又来担心婆婆,而我自己呢?我的丈夫在几小时之前拂袖而去,至此未归,而我已决意笑纳我爸的好意,却尚未思考出如何让丈夫听从于我的计谋,我还有什么立场去操心别人?
“
喂,哪位?
”
对方竟是个女声,且声音似曾相识。
“
我,我找刘易阳。
”
我没有挂电话,我不相信,拨他电话拨了千遍万遍了,还能拨失手。
“
你哪位啊?
”
对方锲而不舍。
“
孙小娆是吧?我是童佳倩,刘易阳的妻子。
”
我听出了这把声音。这会儿,我的心脏就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已经刀枪不入了。刘易阳,好家伙,是不是我童佳倩如今说不得你了?这才说了你几句,你就令投温柔乡了。我倒要看看你等会儿如何向我交待。别再说什么普通朋友,当她是小孩儿诸如此类的蠢话了,我早已跟你放了话,不管你当她是什么,是女人也好,无性别之分也罢,你都给我离她远远的。
可惜,眼下这会儿,刘易阳还真无法向我交待什么。
“
哦。易阳哥喝多了,睡过去了,你找他有急事儿吗?
”
孙小娆一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口气,好像目前
“
易阳哥
”
醉倒在她身边,而她替
“
易阳哥
”
听电话的状态是天经地义的似的。
“
没什么急事儿。等他醒了,你帮我告诉他,下次再也别喝得睡过去了,干脆,喝到死过去算了。
”
我的语调如黄莺般动听,跟言语内容完全是两码事。
挂了电话,我直接顺着墙根儿溜坐到地上。我和刘易阳这件房间的地板阴冷无比,可也冷不过我此时的一颗心。我和陈娇娇真不愧是好姐妹,她和黄有为喝了酒,关系彻底改变,而我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也喝了酒,大概,他们的关系也近到零距离了。
真他
*
妈可笑,就在刚刚,我还为我婆婆那俗不可耐的婚姻而心酸,殊不知,我却比她更可悲。最起码,她成功坚守婚姻几十年,孩子也成了人,而我呢,我和刘易阳的婚姻才不过短短一载,我的锦锦还尚未学会叫爸叫妈。俗,太俗了,丈夫喜新厌旧,抛妻弃子,这故事白白说给人听,人都怕耳朵长茧。
刘易阳回家时,我看了看表,两点二十五分,夜色黑漆漆,不见一颗星星。在这之前,我一直强颜欢笑,做饭,吃饭,刷锅洗碗,喂锦锦,把握公公睡前沐浴的时间赖在锦锦的身边,拿拨浪鼓逗她咯咯笑,除此之外,我还替刘易阳遮遮掩掩,告知各位长辈:
“
易阳又加班去了,这是公司器重他。
”
可关上房间门,我就是另一个童佳倩了。
我的男人刘易阳乖巧了七年,不近女色,我省心省了七年,却也导致了今天的手足无措。如果不由着性子来,我该怎么办?是直接刀枪剑戟,给他个下马威,还是先按兵不动,等着他浪子回头?又如果,由着性子来,我又会怎样?大概就是把脸哭成猴屁股,旁人一问,只会默默摇头的一副窝囊相。
听见刘易阳拿钥匙打开家门的声音时,我如同触电般一个哆嗦,双手紧着捋捋蓬乱的头发,拍拍僵硬的脸。我听着他脱鞋,脱大衣,走去厕所洗了洗手。然后,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推开了房门。
第五十三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3
)
房间太小,我吸了吸鼻子,就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
“
回来了。
”
“
唔,回来了。
”
刘易阳打开柜子,拿出睡衣,看都不看我一眼:
“
我去洗澡。
”
“
好好搓搓,最好搓下去一层皮,不然,你别上这张床。
”
孙小娆在我心中已幻化成一尾狐狸,而刘易阳身上的一股骚味儿令我作呕。
“
你说什么?
”
刘易阳停在门前,侧对着我。他的侧身轮廓完美极了,挺拔的鼻梁,坚实的胸肌,修长的腿,不过这一切,已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不知道孙小娆有没有吻过他的鼻子,有没有枕在他的胸口,有没有用她那骨瘦如柴的腿摩挲过刘易阳的腿。
“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跟我说。
”
我在床边坐下,翘了二郎腿。这坐姿一举两得,既稳稳当当,又盛气凌人。
“
没什么好说的。我喝多了。
”
刘易阳伸手扭动了门把手。
“
你给我站住。
”
我喝斥他,气音大于声音,还不至于惊扰别人:
“
喝多了?然后呢,酒后乱性?
”
“
童佳倩,你给我闭嘴。
”
刘易阳竟有脸握紧了双拳。
“
哼,刘易阳,我这会儿还能坐在这儿好好跟你说话,就是待你不薄了。我请你换位想想,如果你给我打电话,然后一个男人跟你说,佳倩她喝了酒,睡了,您有什么事儿吗,等她醒了,我帮您告诉她,你会作何感想?
”
“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佳倩,闭嘴。
”
“
好,我闭嘴,你来说,不过可惜,你说你没什么好说的。
”
我用刘易阳的话堵他自己的嘴。
刘易阳一时无言,喘了两口气才开口:
“
是我主动找的孙小娆,我们喝了酒,你知道的,我没什么酒量。我醉了。
”
这下,换我无言了。我不想管我的丈夫是不是跟另一个女人
“
做
”
了,单凭他的
“
主动
”
二字,已足以令我一颗玻璃心喀啦啦粉碎一地了。他还真是敢做敢为,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在抑郁之际偶遇孙小娆,一时放松警惕,就去与她小酌了两杯?我童佳倩早就说过,不怕男人出轨,怕就怕他不在乎让你知道他出轨。一旦他不在乎了,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是他巴不得与你各奔东西,另一种就是他吃准了你不敢跟他一刀两断,只得忍气吞声。
刘易阳去洗澡了。我依旧保持着二郎腿的姿势坐在床边,天花板在飞旋,面前的衣柜在摇摆,我砰地仰倒在了床
*
上。
刘易阳终究也没把自己搓得皮开肉绽,而我也终究没拦着他上
*
床。我们谁也没再说话,正式拉开了冷战的序幕。冷战,这是个离我们好遥远的词汇。六年前,我初入大学校门,与一学长花前月下了一回,就那么一回,结果让刘易阳抓了个双。他三天对我不理不睬,这姑且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冷战。后来,两年前,我跟着一朋友投资一科技项目,先是小赚了一笔,刘易阳劝我见好就收,可我越战越勇,倾囊而出,一边战还一边说他胆小怕事,成不了大事,结果我赔了个精光,没面子的同时,责怪刘易阳扫帚星乌鸦嘴,就此又冷战一周。
这是第三次,虽然才刚刚开始,可我的胸口仿佛已填满了棉絮,满得我呼吸困难。
其实我不是故意冷战的,只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我能对他说什么。说你为什么要主动找她?还能为什么?无非是想见她,想向她倾诉。说你凭什么主动找她?算了,那只会让我在泼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刘易阳大概也不知道他能对我说什么。房子的要与不要,自尊与自卑的区别,他大概在等着我的让步。至于孙小娆,他是只会越描越黑的。
第五十四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4
)
第二天,周日,我一大早就出门去找陈娇娇了。我出门时刘易阳还在睡,或者,他是在装睡,免得我们二人四目相对,却无一言,徒留尴尬。
陈娇娇穿了大红大紫,背了个金色皮包,画了对绿色眼影,真正的艳光四射,将我对比得有如黑白照片。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时语塞。
“
走吧。
”
陈娇娇挽上我的手臂。我一把拽住她:
“
唉,等等。我有话要说。
”
“
什么?
”
陈娇娇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她的指甲都剪短了,之前的冷色调指甲油也都洗没了,重新涂了橙红的暖色调。
“
娇娇,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换个放心。
”
我艰难启齿。虽不愿再提及那肮脏事儿,却又不得不提。
陈娇娇一张花脸抽搐了一下,那纯天然的反应,不是她靠化妆品或者自身的控制就可以伪装得了的。可仅仅那一下之后,她就笑了,笑得如话剧演员一般夸张,好像生怕后排的观众看不见似的:
“
检查什么?你怕那畜牲有病传染给我吗?哈哈,童佳倩,你电视看多了吧?
”
“
电视上演的都是生不如死,自残自闭,要么就是化身复仇女神,至于去医院,这叫理智。
”
我板下面孔,不让陈娇娇逃避。
陈娇娇俯下脸,两排睫毛乌黑如夜色,浓密如两把小扇子:
“
放心吧,没事儿的。他戴了套儿。
”
说完,陈娇娇马上仰面向天,泪水已充满了她的眼眶:
“
你可真讨厌,我这睫毛膏不防水,等会儿我成了熊猫眼,找你算账。
”
可结果,她还是流了泪:
“
妈的,戴套儿,算他还有人性。
”
我忙掏出纸巾沾干陈娇娇的泪,以维持她那脆弱的妆容。然后,我抱住了她,在她脑后流了两行泪,同样用纸巾拭去。人生真残酷,各种各样的残酷,伤心,伤身,无法痊愈,一旦遭遇,疤痕永驻。
陈娇娇拉着我去置办新行头了,她挥着手中的一沓信用卡,说:
“
今天一切费用,算我的。
”
消费,我童佳倩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痛痛快快消过费了。肚子大时买过两身孕妇装,生完了之后又买过两件大号服装,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了。而放眼未来,为了让锦锦锦衣玉食,我大概也再没有衣着光鲜的机会了。一想到锦锦,我就自然而然想到刘易阳。归根结底,我是因为他才丧失了
“
打扮
”
这个女人最美好的权力。
可他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
怎么了你?
”
陈娇娇攥了攥我的胳膊。
“
没怎么。
”
我咧嘴笑了笑。
“
童佳倩,你是在为我难过吗?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摆出这张丧气脸来?我跟你出来,是为了寻开心的,你如果再这样,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
陈娇娇发作了,红眉毛绿眼睛。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就算碰到小草,也不无爆炸的可能,更何况,此时在她面前的我,岂止不是柔软的小草,简直就是一根蠢蠢欲动的飞镖。
“
好好好,我错了。走,我们寻开心去。
”
我执意不对陈娇娇吐露我的境况。我跟陈娇娇是两种人,她是透明的,真实的,敢爱敢恨,敢怒敢言的,而我童佳倩是灰蒙蒙的,要面子的,打下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
第五十五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5
)
我和陈娇娇打了辆车,司机是个流行音乐爱好者,不听交通台,而听自己刻的碟。我和陈娇娇手拉手,坐在后排,跟着唱,从周杰伦唱到蔡依林,司机乐着问我们俩:
“
什么事儿这么美?
”
我们俩异口同声:
“
世界和平,祖国繁荣。
”
这是我们大学时代过生日时许下的愿望:世界和平,祖国繁荣,童佳倩和陈娇娇一生幸福。
每光临一家店,我就坐在沙发上观赏陈娇娇变装,一套接一套的,让店员拿到手软。可一个上午下来,陈娇娇还是两手空空。中午,我们坐在著名炸鸡店里吃饭,周围的人全在吃着炸鸡,满手是油,只有我和陈娇娇一人捧着一盘沙拉,清清爽爽。
“
你是不是也太挑剔了?面料好的嫌款式不好,款式好的嫌档次不高,档次高的你又嫌不是限量,试问问,限量的你买得起吗?
”
我全然把国事家事抛到脑后,只专注于眼前事。
“
买不起也有向往的权力,
”
陈娇娇瘫坐在椅子上,精疲力竭:
“
而且,从今以后,我不求拥有,只要向往了。
”
“
什么意思?
”
“
童佳倩,你这辈子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呢吧?
”
“
喂,我看你这个人还不怎么像样呢。
”
“
你听我把话说完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穿名牌,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
“
我跟你不一样,我本身对那些玩意儿无欲无求,可你天生看见它们就眼红。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
“
那你的
****
在于哪儿?你爱的是什么?
”
“
大概是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
”
我说得飘渺,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情啊爱啊的东西。
陈娇娇白了我一眼,自顾自说:
“
是啊,我天生虚荣。可到了今天,你认为我还会继续吗?难道我吃的亏,还不够大吗?
”
陈娇娇卸下了面具,一脸凄凉:
“
够大了。
”
我用脚在桌子下踢了一下陈娇娇的脚:
“
怎么?要加入我们不像样的平民行列了?
”
陈娇娇笑了:
“
去你的,我一直是平民,而且还是一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
“
以后甘于在枝头底下了?
”
“
嗯,以后每个月置装费不高于五百,交男朋友不问家世,向你学习,研究研究精神层面的东西。
”
我握了握陈娇娇那可怜兮兮的手腕:
“
说句肉麻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陈娇娇疼得一咧嘴:
“
照你怎么说,好像这马我早该失了。
”
“
如果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那的确该早点儿经受。
”
“
早到什么时候去?
”
“
早到崔彬离你而去之前。
”
说别人的事,总比说自己的事容易。
陈娇娇咬住了下唇,忘我地,专心致志地,如中了魔法般地呆坐着。而我任由她呆坐,自己慢慢将盘子中的沙拉酱搅拌得均匀,更均匀。
“
崔彬,你永远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到今天为止,唯一一个男人。
”
与其说是说给我或崔彬,倒不如说陈娇娇是在自言自语。这是自古恒久不变的真理,不失去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方懂得可惜。
这一整天,陈娇娇试穿了不下三十件衣服,可到最后,一件也没买。而我童佳倩连试都没试,只是更加憎恨自己腰间的肥肉,憎恨赐予完我这圈肥肉,扭脸去找青春少女的刘易阳。陈娇娇以这种形式告别了虚荣的年代,而早已一身牵挂的我,又能告别什么呢?
第五十六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6
)
魏国宁降职了,从销售主管直降成了一名销售人员。新任的主管是众人公认的销售部中资历最深,手腕最硬的一人。对于这次的人员调配,特蕾西有话说:
“
魏国宁领导不善,导致我们手上这批台湾的陶瓷精品滞销,我希望我们新的销售主管,可以尽快改善这种局面。
”
除了新任销售主管,其他人全在窃笑:被老板玩儿腻了吧?被一脚踢开了吧?男人的姿色同样是有保质期的,女人也同样有资格喜新厌旧。
只有新主管一人在那儿悲喜交加:升职固然是件好事儿,可那批艺术精品,我也真不见得销的出手啊。
我问都不用问,也知道特蕾西对魏国宁还没到厌倦的份儿上,至少,林蕾的到来,令这件事儿的根源更像是魏国宁为了真爱而怠慢了虚情假意,导致特蕾西恼羞成怒。魏国宁一个上午没露面儿,就连特蕾西宣布降他的职时,他也不在场。到了中午,我给他打电话:
“
一降职就打算辞职了?
”
“
上午去办订货会的事儿了,我现在在公司楼下,你要不要下来吃饭?
”
我下了楼,跟魏国宁去吃自助餐。我本不想去,毕竟我和刘易阳的冷战正开展得如火如荼,我的胃口实在不佳,这会儿去吃八十八块一位的自助餐,大概我只能把那八块吃到嘴。可魏国宁跑了一上午,饥肠辘辘,倒没准儿能吃下去一百八十八。
“
我真佩服你,工作热情丝毫不减。
”
我端了一盘子虾,力争回收成本。
“
不是工作热情,是赚钱的热情。
”
魏国宁的盘子中仿佛肉山肉海,男人真大多是荤食爱好者。
“
北京这么大,工作机会多的是,你何必非留在硕元看人脸色?
”
“
看谁的脸色?同事?大家萍水相逢,各过各的,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
“
那特蕾西呢?如今你还能从她那儿得到好处吗?
”
“
不是有这么句话吗?买卖不成仁义在,更何况,我和她之间还并不是光有买卖。
”
说到这儿,魏国宁顿了顿,似是回忆,也似是惆怅:
“
她降我的职,我无话可说,可只要我出业绩,她一分钱也不会少给我。做生不如做熟,更何况,硕元算是大方的了。
”
“
她知道林蕾了?
”
我明知故问。
“
嗯,我跟她说了。林蕾这次会在北京住一个月,瞒也瞒不住她,自首总比逮捕有好下场。
”
“
她怎么说?
”
“
她扮清纯扮的只是外表,几十年活下来,骨子里早就熟透了。我喜欢跟成熟的女人打交道,够理智,所以够轻松。她跟我说,我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放弃林蕾,她会继续关照我,二是和她结束关系,她不会为难我,但也不会再给我优待。
”
“
魏国宁,我不明白,特蕾西她是真心喜欢你吗?为什么她会想独占你?我以为,只有爱才会联系上独占。
”
“
喜欢总是有的,不瞒你说,我对她,也是有感情的,我并不完全是为了钱而闭眼出卖自己。她有她女强人的一面,却也有女性柔弱和不知所措的一面。
”
魏国宁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
“
有一次,我和她一块儿出门,碰见了我的一个朋友。他跟我们打招呼,问我,国宁,这是你姐吗?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结果他一尴尬,改了口,又问,是伯母吗?
”
第五十七话:看人个个看走眼(
7
)
听到这儿,我不禁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如此不开眼的朋友,还是趁早绝交的好。
“
那天特蕾西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她说她很害怕,每天早上醒来都害怕自己的头发变白,生出皱纹。她怕老,怕失去青春,变得衰弱。童佳倩,你相信吗,那时我竟心动了,我真心实意抱住了她,心疼她。
”
我点点头。我是真的相信,任何感情的出没其实都只在一瞬间。就像我和刘易阳,七年前,他坐在他的位子上,我俯在他的身边,听他给我讲那什么酸什么钙的化学反应,他的头发很干净,散发着很清淡的香味儿,他的睫毛很长,我仔细一看,看见他右眼的睫毛上好象还沾着一粒灰尘。我不由自主伸了手,将那灰尘抹去,刘易阳吓了一跳,抬眼看着我,就在那一瞬间,我就倾心于他了。
“
可你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林蕾,是不是?
”
“
是,任何女人都没办法跟林蕾比。我来北京快七年了,时间越久,我就越珍惜我和她在老家的那段日子,我骑着车,带着她,就算是兜风了。一开始,她都不敢抱我的腰,就揪着我的衣服。
”
魏国宁坚毅的脸上泛出红彤彤的色彩,如同回到了那情窦初开的年代:
“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敢抱我。那会儿我就跟自己发誓,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
我哭了,好像是嫌面前的虾不够咸似的,往上大把大把地洒泪。魏国宁吓怔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刘易阳,他也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一辈子,是个可长可短的距离,如果几天前我不幸死了,那他还真的是照顾了我一辈子,可偏偏我没死,还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没准儿还能再活上
**
十年,那他许给我的一辈子,该如何在他分了心后兑现?
“
上午顺利吗?
”
我流干了泪,冷不丁换了话题。
魏国宁回过神来:
“
哦,嗯。这次订货会规模很大,供求双方也对口,只要我们做好包装,大量出货还是很有希望的。
”
“
哼,如果成功了,那也成了新主管的功劳了。
”
我替魏国宁不平。
“
无所谓的。至少,我还能有成就感,特蕾西也能大赚一笔。
”
魏国宁耸耸肩,埋头吃肉了。
我童佳倩今日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自诩火眼金睛,看人从不看走眼了。我本以为刘易阳专一不二,实则不然;我本以为陈娇娇一辈子也不会长大,其实也不然;就连那黄有为,我也识不出他的禽兽本质。至于魏国宁,就在前不久,我还说他是打着林蕾和自尊的幌子,凭借与特蕾西的不伦关系来获得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享受,而今天,他在我眼中又变得有情有义了,那日积月累的对林蕾的刻骨铭心的爱,那瞬间迸发的对特蕾西的千真万确的心疼,似乎都远远重于了他那
“
男人的自尊
”
。
第五十八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1
)
我爸单位的分房排名下来了,他打电话给我:
“
什么时候你跟易阳去挑挑房子?排完名了,就离分不远了,你们做好几手准备,备几套方案。
”
我爸是一贯的严谨。
我应付下来:
“
嗯。
”
这是纯粹的应付。我和刘易阳之间紧绷的弦,再也无法扯得更紧了。孙小娆的半路杀出,让我和刘易阳根本没有机会就房子的事再切磋,所以他也根本没有软化的机会。倘若我这会儿二话不说邀请他去挑房,除非我压根儿不打算跟他过下去了。
但一句话,房子的事,我绝不让步。
锦锦已离我越来越远了,每次我想从她奶奶的手中接过她时,她都会别过脸拒绝,而每次反之时,她都会前倾上身,张开手臂去迎接。我多想马上拥有一套房,马上搂着我的锦锦睡上一觉。我的私心正在茁壮成长,只要我搬离了刘家,哪怕我依旧不能日日夜夜守着锦锦,至少我能分开她和她的奶奶。身为她的妈妈的我,不允许有人在她的心中,比我更亲近。
我打电话给刘易阳,结束了这次为期四天的冷战:
“
今天还加班吗?
”
这几天,刘易阳天天晚归,名曰加班,不等到月朗星稀,绝不入家门。我知道他不是在加班,至少,不是必须在公司加班,但我也知道,他并没有跟诸如孙小娆之类的女人厮混,因为我夜夜趁他入睡后,彻查他的衣服裤子外加手机,并没有发现长发,化妆品残渣,香水余味,或者暗昧短信之类。
在刘易阳手机的通话记录中,有孙小娆的名字,一通打出,一通打入,都是在白天的工作时间,且通话时间均没有超过三分钟。当时我就在分析,如果我去状告刘易阳出轨,那么法庭会不会把这五六分钟当作证据。而答案是,应该不会。
“
有事儿吗?
”
刘易阳反问我。
“
就算有吧,
”
我细声细语:
“
我们晚上在外面吃顿饭吧。
”
刘家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场合,往往不用隔墙,就有好几双耳朵。
“
什么事儿?
”
刘易阳想了想,又问了这一句。
“
晚上吃饭时再说吧,我们七点在玫瑰园见。
”
说完,我就马上挂了电话,不给刘易阳说不的机会。
玫瑰园是间不大的餐厅,满墙都是玫瑰花花色的壁纸,桌垫,餐巾,菜单上也都印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玫瑰花。这里的菜色不佳,却凭着气氛浪漫天天满座。我和刘易阳就是在这儿决定了结婚的。
那天是个雨天,冬末的雨,冷得跟冰雪没什么分别。我和刘易阳从医院出来,十指相扣,却无交谈。阳性,阳性,我还傻乎乎问大夫,什么叫阳性,大夫答得明明白白:
“
阳性就是你怀孕了。你结婚了吗?这孩子打算要吗?
”
天太冷了,我和刘易阳扭身走入玫瑰园,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走入玫瑰园。服务生拿来菜单,刘易阳跟他说:
“
我们等会儿再点菜,先给我们两杯热水。
”
“
怎么就怀了呢?
”
刘易阳把一杯热水塞入我的手中,让我取暖,自己握上另一杯。
“
你没病,我没病,怀了有什么新鲜的?
”
这件事同样令我措手不及,所以我的语气并不温和。第
五十九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2
)
“
就上海那次。
”
刘易阳皱了皱眉头。
“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送上门去?
”
我撒开热水杯,仰靠在椅子上。
“
佳倩,你何必歪曲我的意思?
”
“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
“
出了这种事儿,我们谁也没心理准备,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说话?
”
“
有什么好说的?打掉不就得了,听说那手术简单着呢,十几分钟,穿裤子走人。
”
“
你这叫什么话?那是咱们的孩子,是你童佳倩和我刘易阳的孩子,打掉?你试试看。
”
“
那你准备怎么办?
”
“
这还用问?佳倩,我们结婚吧。
”
这不是我和刘易阳第一次讨论结婚了,毕竟,恋爱谈了六年,早都谈得知根知底了,不可能没憧憬过结婚的场面以及婚后的恩爱,可是,这是刘易阳第一次向我求婚,如果这能算得上求婚的话。我们坐在这间从来没来过的小餐厅里,面前是两杯白开水,没有戒指,倒是有一屋子的玫瑰。我没笑,也没哭,就愣在那里。
“
佳倩,我的情况你知道,我现在暂时还买不起房,你愿不愿意先跟我住在我爸妈那儿?我会把我那间房重新装修,装成咱们的新房,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好好布置的话,也能很温馨的,墙刷成你喜欢的粉色,家具也由你来选。对了,你希望婚礼办成什么样?中式的,还是西式的?蜜月去哪儿呢?对了,还有戒指,快,咱们先随便吃点儿什么,然后这就去买戒指。
”
刘易阳的眼睛越来越亮,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亮得就像璀璨的钻石。
“
我同意嫁给你了吗?你就在这儿哇啦哇啦说这么一大通。
”
我终于哭了。
就这样,我们在这片玫瑰园里定下了终身。那天,我和刘易阳说好了,为了尽快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我们不办风光的婚礼,不度奢侈的蜜月,甚至不买带钻的戒指。刘易阳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
“
童佳倩,这些算我欠你的。
”
我眼眶持续湿润着:
“
这些我都不在乎。
”
一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一年后却什么都变了。刘易阳不再认为他欠我什么,而我竟也变得无法在刘家知足过活了。
我在六点四十五分到达玫瑰园,这里什么都是老样子,逼着人念旧。而我的心情竟也与那旧时步入这里时的心情惊人的类似,彷徨,惊恐,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
“
您一位吗?
”
我匆匆否认:
“
不,两位。
”
我从没觉得
“
一位
”
是个凄凉的词汇,可我今天觉得了。
刘易阳在六点五十五分来了,我坐在窗口,看着他刹住车,跨下来,锁车。然后,他一眼就望见了我,没左没右一下子就望见了我。然后我们就隔着一面玻璃窗对望着,没有表情,却各自有着复杂的心情。
我们点了一条鱼,一碟火腿娃娃菜,然后我跟服务生说:
“
先来两杯热水。
”
第六十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3
)
“
忙啊?
”
我问刘易阳。真是世事难料,竟有一天,我会跟我自己的丈夫问出这没营养的寒暄话来。
“
还行,这批活儿快完了。
”
刘易阳转了转脖子,筋骨嘎嘎作响。
“
你别老对着电脑一看几小时,你眼睛不坏,颈椎可早晚要坏的。
”
这话我不知说了几百次了。
“
知道了。
”
刘易阳每次都这么说,不是敷衍,而是他一旦有活儿忙,就真的顾不得了。
“
别那么晚回家了,锦锦都快不认识你了。
”
我搬出女儿。这几天,刘易阳只有早上上班前的那么一会儿时间,可以和锦锦嬉戏,倘若再碰上锦锦酣睡或用餐,那他们父女相会就又得等第二天了。如今锦锦是我最重的筹码了,血浓于水,他刘易阳可以对我童佳倩翻脸不认人,但却割不断他和刘锦的父女血脉。
“
嗯,知道了。
”
刘易阳简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
房子的事,
”
我吞了一口口水,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你又考虑了吗?
”
“
嗯,你说的对。佳倩,之前是我太忽略你了,我不理解你作为母亲,想尽可能接近孩子的心,也不理解为什么你不能谅解爸和奶奶偶尔的不满。现在我想通了,爸和奶奶是我的亲人,他们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无条件接受,可你不同,他们的不满,对你和锦锦而言,是莫大的侮辱。还有我妈,她的确太溺爱锦锦了,这对锦锦的成长不利。
”
刘易阳喝了口水,我听得直发呆,心想莫非这事儿不用我费吹灰之力,就这么圆满解决了?所以在刘易阳喝水的空当,我也没来得及插嘴,直到他又继续说:
“
而且我们家是太小了,让你住那么冷的房间,让你连看看女儿都不方便,我真的抱歉。
”
“
易阳,你,你的意思是,同意咱们搬家了?
”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在我的头上。等等,这儿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刘易阳这混帐行云流水说了这么一大通,最后该不会是要说,抱歉,佳倩,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今天我要解放你,咱们离婚吧。
刘易阳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笑得我一颗心径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
搬,咱们搬。
”
刘易阳伸手覆盖上了我的手。
服务生把鱼端了上来,看着我们直笑:
“
二位请慢用。
”
“
太好了,亲爱的,
”
我眉开眼笑:
“
我爸跟我说,房子快分了,他让咱们先去转转,看看环境,户型,朝向楼层什么的,列个一二三等的顺序。
”
“
你就是因为这事儿找我出来吃饭?
”
刘易阳缩回手,拿上筷子,给我夹了一块鱼。
“
才不是,我是因为想你才找你出来吃饭,
”
我吃软不吃硬,既然刘易阳如此体贴,那我也不妨承认对他的想念:
“
看房子这事儿,是顺便说说。
”
“
佳倩,我有个提议,
”
刘易阳放下筷子:
“
我们租房好不好?
”
“
什么?租房?
”
“
嗯,你既然想我们单住,那我们就租房好了。至于爸单位分的房子,我希望你别勉强我了。
”
“
这,这是何必呢?租别人的还不如租我爸妈的,如果你非讲究
‘
租
’
这个形式的话。
”
“
那不一样。
”
刘易阳抿了抿嘴:
“
妈说的话,让我实在不想去住那个房子。
”
“
可是,可是,租房我们吃亏啊,把钱给外人,哪如给我爸妈?而且,租到最后,我们什么也落不下,再搬家时卷卷铺盖就走人了,如果我们买我爸那房子,我们能落个不动产啊。
”
“
可是你知道吗?在外面租房子,我们谁也不亏不欠,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该什么时候交租,就得什么时候交。如果住爸那房子,第一,你说我们给多少钱?能按市价吗?如果真按市价,那我们大可以去买别处了。第二,如果我们哪天手头紧了,是不是就会不给了?到时妈会怎么说我?那天,妈说对了一句话,我们伸手伸惯了,就不懂得自己努力了。
”
“
可是,可是。
”
刘易阳杀了我个措手不及。虽说这次会面是我号召的,但似乎他的准备工作要做得比我充足,我倒成了哑口无言。
“
不要可是了,既然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就让我们彻底脱离父母的照顾吧。
”
刘易阳的话大气磅礴,令我瞬间心服口服。是啊,我童佳倩的本意就是搬出来单过而已,就是希望每时每刻都能大大方方亲吻我的丈夫和女儿而已,而并非拥有一套房子。租就租吧,如果
“
买
”
我爸的房子会导致我失去我的丈夫,那租房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六十一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4
)
“
佳倩,我对孙小娆,没什么的。
”
刘易阳先吐出一根鱼刺,后闷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回,换我伸手去覆盖刘易阳的手了:
“
不用你说,我也相信。
”
可不么,我搜刘易阳的身搜了这么几天,足以相信他了。我童佳倩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正常的同事关系,正常的电话交流,我大可以允许。至于那天,刘易阳的醉酒和孙小娆的越权,不如就和之前我对刘易阳的过激相抵消。今日的刘易阳体贴依旧,理性依旧,完全不像是会抛妻弃女,贪恋美色的莽撞汉,那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
你,真的相信?
”
刘易阳嘴角一抽。
“
怎么?我不该相信?
”
我眉毛一挑。
服务生又把娃娃菜端了上来,看着我和刘易阳交叠的手,不但笑了,还加上一句:
“
二位真甜蜜。
”
在玫瑰园做久了,服务生都带着一身的浪漫气息。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我紧紧搂着刘易阳的腰。这辆陈旧的摩托车,并不比魏国宁和林蕾的自行车高级。爱情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在最初的相望两羞涩,或是在最末的希望厮守,外界的一切皆无所谓,不管是自行车,还是凯迪拉克劳斯莱斯,皆承载得住那沉甸甸的爱意。
关于租房这件事,我先给我妈打了电话:
“
托您的福,刘易阳他终于同意带着我和锦锦搬出刘家了。
”
“
同意了?他那天不还拍着胸脯说不住你爸的房子吗?
”
我妈一见我和刘易阳的危机已解除,立马又尖酸上了。
“
妈,这回您可要失望了。如今他照样还是拍着胸脯说,不住。
”
这会儿我已彻底跟刘易阳站在了同一阵线上。他说的对,倘若我们真住了我爸的房子,那是必定躲不过我妈那张嘴了:
“
我们打算在外面租房了,您跟我爸抓紧时间去看看跃层吧。
”
“
啊?
”
我妈语塞了。对她而言,这事儿是又惊又喜,毕竟,在不久的将来,她终于可以邀请她的老姐妹儿们楼上楼下地参观了。
至于刘家那边,是由我和刘易阳携手找我公公说明的。当时我公公正在阳台观景儿,我和刘易阳走到他身后,刘易阳开门见山:
“
爸,我和佳倩打算搬出去住了。
”
我公公背着手,回过身来:
“
什么?
”
“
爸,我们俩再加上锦锦,实在是不方便再住在您这儿了,我们打算在外面租个房子。
”
我解释道。
公公沉默了两三秒钟,一脸不悦:
“
哼,我这儿终于是容不下你了。
”
刘易阳正欲开口,我却拽了拽他的袖子,抢先一步道:
“
您别误会,我主要是怕锦锦影响您的休息和生活,如果您无所谓的话,那我们不搬就是了。
”
我童佳倩的大脑不是白长的,我相信,不管刘易阳是要开口说什么,也不会比我这段话更有效果。
果不其然,公公想了又想,末了看着窗外说:
“
你们要是愿意搬,就搬吧。
”
婆婆抱着锦锦过来了:
“
你们说什么呢?谁要搬啊?
”
“
妈,是我和佳倩,哦,还有锦锦。
”
婆婆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她慢慢地转身,抱着锦锦回了房间。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她的眼眶红了,红得那么寂寞,那么失望。我真恨自己看见了这一幕,这个与我豪无血缘关系,却是我妈的女人,这个从未喜欢我,却也不至于不喜欢我的女人,这个一生平平淡淡,把丈夫,儿子,如今再加上一个孙女视为天的女人,第一次让我产生了悸动。她是那么爱我的女儿,爱到了依赖的程度,她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呵护,所付出的行动已远远超越了我这个妈妈,而我竟要把锦锦从她的身边带走了,我是多么自私,多么铁石心肠。
第六十二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5
)
黄有为给陈娇娇打来电话时,陈娇娇正和我在一块儿吃午饭。
陈娇娇在公司的人缘儿并不好,女人认为她做作,矫情,且过于招摇,而男人则看重她那张娇嫩的脸和那片傲人的胸,所以陈娇娇的朋友除了我,就是崔彬了,就连刘易阳,沾着我的光儿,大概也能跻身陈娇娇好友的前五名。
崔彬自然不用说,人家已另谋出路,再没空儿陪着她陈大小姐打太极,所以只剩下我,依旧无怨无悔供她有事儿时倾诉,没事儿时解闷儿。
陈娇娇坐了五站地铁来找我吃饭,穿着一套黑色职业装,裹着一件黑色风衣,头发也染黑了,妆化得出奇的淡,淡的完全不像出自她的手。
“
今年又流行黑色了?
”
我上下打量她:
“
好,我就爱黑色,这回我也时髦一把。
”
“
据说这会儿巴黎正流行金银色,而日韩正流行缤纷糖果色,可那跟我都不相干。
”
陈娇娇大踏步走在我前面,回头招呼我:
“
快走啊,我快饿死了。今天咱们别吃快餐了,找个正经馆子点菜吧,我要吃红烧肉。
”
“
那先说好了啊,你请。
”
我跑了两步挽上她。
“
我请就我请,吃顿饭能花几个钱啊?
”
“
是啊是啊,只要您少买双鞋,少看上个包,你就能请我吃上十顿好料了。
”
“
童佳倩,你最近手头紧啊?
”
“
最近不紧,但我和刘易阳打算在外面租房子了,到时就该紧了,所以我已经开始节衣缩食了。
”
“
你还能节呢?我早都把你评为艰苦朴素的标兵了。
”
“
没有最省,只有更省,人类的极限需要不断挑战。
”
我和陈娇娇索性选了一家东北菜馆,要吃就吃个量足。陈娇娇果然点了猪肉炖粉条,我没等服务员下去就迫不及待问她:
“
你真要开荤了?别回来上了菜,你一口不吃,全让我包圆儿了。我这身材可禁不住你这么陷害了。
”
“
失去了购物挥霍的乐趣,还不许我重获吃猪肉的快感?
”
陈娇娇拿上筷子,用这根磨那根,颇有磨刀霍霍的架势。
“
怎么要租房子了?你不是说喜欢人丁兴旺吗?三间房,四代人,六张嘴,多兴旺啊。
”
陈娇娇的口气中不无讥讽。有时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才是我妈的亲生闺女啊?小时候抱混了吧?
我懒得跟陈娇娇斗嘴,有什么说什么:
“
繁华久了,我也想清静清静。再说了,刘易阳他奶奶和他爸看我越来越不顺眼,还明着暗着叫我生二胎,这我还不躲躲?
”
“
那你们干吗不买房?分期付款,不是跟交房租差不多吗?
”
“
实话实说,我们没那财力啊。
”
我掰着手指头给陈娇娇数:
“
第一,首付,但凡是别太偏远的地段,面积别太小的,还得是新房的,首付怎么不得二十万?我和刘易阳卖血卖肾,估计能凑上。第二,分期付款,万一哪个月我们俩失业了一个,或者家里老人儿身体不适了一个,我们俩可就交不上了。这不比租房,租房交不上房租,大不了再搬回家住,继续兴旺去。还有这第三,我得给我闺女吃好的,穿好的,玩儿好的,幼儿园上好的,这哪样不是钱啊?买房?算了,冲动是魔鬼啊。
”
这三大条是我和刘易阳促膝长谈谈出来的。真不明白了,结婚前,我们就憧憬着买房,当时分析来分析去,阻碍就是那前两条,如今奋斗了一年了,不但那前两条没消灭,还又生出来个第三条。照这么下去,我和刘易阳倒也做好了一辈子当无产阶级的心理准备了。
第六十三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6
)
陈娇娇老生常谈:
“
要么说,你这一无所有的婚结得憋屈呢。
”
可马上,她又改了口:
“
哎,算了算了,你再憋屈也比我强。你说我怎么之前就不能冲动冲动呢?嫁给崔。
”
说到这儿,陈娇娇黯然闭了口,不过她的全话我明白:嫁给崔彬不就得了吗?
“
瞧你这话说的。结婚是靠两情相悦,时机已到,信心十足,怎么是靠冲动啊?
”
“
童佳倩,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你要不是因为怀了孩子,你会这么赤条条地结婚吗?
”
“
说实话,不知道,不过我到今天很庆幸我跟刘易阳结了婚。如今这社会,有太多杂念会形成对爱情的考验,要是没有婚姻这根保险绳,说不定我和刘易阳的爱情最终也走不到开花结果的一天。
”
“
可也许后面还有更好的呢?
”
“
怕就怕你这种想法,后面的后面还有后面,没完没了的,所以把握眼前的才最重要。
”
“
这话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哦,童佳倩,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
陈娇娇说这话时,脑子里浮现的准保又是崔彬。
“
陈大小姐,你早也得听啊。
”
猪肉炖粉条上来了,满满一盆,香气逼人,我眼看着陈娇娇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可惜,还没等她吃到嘴一块儿,她的电话就响了。然后,她拿出电话,再然后,她筷子上夹着的那块肉就掉在了桌沿上,继而掉在了她那优雅的黑色裤子上。
陈娇娇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红,又在下一瞬间变白,她的眼睛中好似饱含着火焰与海水,如此不相容,如此冲突。我从她的手中拿下电话,一看,上面显示的并不是人名,而是一串数字。我抬眼看着陈娇娇,她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黄有为。如此看来,从电话簿中删除一个人名只须短短两秒,但若要把他从记忆中抹去,真是难于上青天。
我的脑海里也有一串数字:孙小娆的电话号码。那是我在偷窥刘易阳的手机时,一下子就记住了的。
“
他怎么还有脸打电话来?
”
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不免哆嗦了。
陈娇娇颤巍巍向我伸手,示意要回电话。我没给:
“
不接,或者,我帮你接。我童佳倩轻易不骂人,但骂人的功夫并不差。
”
“
给我。
”
陈娇娇啪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
我倒要听听这个王八蛋能说什么。
”
我吓了又一哆嗦,把电话还给了陈娇娇。
陈娇娇一个字也没说,连个
“
喂
”
也没说,只是耳朵轻轻贴着电话。接着,过了五六秒钟,陈娇娇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嚷道:
“
滚。
”
伴随着这个字,她把电话摔在了地上。整个餐馆都寂静了,每个人都变成了定格的画面,我甚至看得见对面一个男人口中的食物。陈娇娇跑走了,真正如离弦的箭般跑出了餐馆,我追在她的身后,眼看着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上去,扬长而去。我马上掏出手机,拨了陈娇娇的电话,可有个女声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是啊,陈娇娇的手机还留在我身后的餐馆里,而且已摔得支离破碎。
餐馆的服务生追在我的身后:
“
小姐,小姐,那个,您还没结帐呢。
”
陈娇娇老生常谈:
“
要么说,你这一无所有的婚结得憋屈呢。
”
可马上,她又改了口:
“
哎,算了算了,你再憋屈也比我强。你说我怎么之前就不能冲动冲动呢?嫁给崔。
”
说到这儿,陈娇娇黯然闭了口,不过她的全话我明白:嫁给崔彬不就得了吗?
“
瞧你这话说的。结婚是靠两情相悦,时机已到,信心十足,怎么是靠冲动啊?
”
“
童佳倩,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你要不是因为怀了孩子,你会这么赤条条地结婚吗?
”
“
说实话,不知道,不过我到今天很庆幸我跟刘易阳结了婚。如今这社会,有太多杂念会形成对爱情的考验,要是没有婚姻这根保险绳,说不定我和刘易阳的爱情最终也走不到开花结果的一天。
”
“
可也许后面还有更好的呢?
”
“
怕就怕你这种想法,后面的后面还有后面,没完没了的,所以把握眼前的才最重要。
”
“
这话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哦,童佳倩,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
陈娇娇说这话时,脑子里浮现的准保又是崔彬。
“
陈大小姐,你早也得听啊。
”
猪肉炖粉条上来了,满满一盆,香气逼人,我眼看着陈娇娇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可惜,还没等她吃到嘴一块儿,她的电话就响了。然后,她拿出电话,再然后,她筷子上夹着的那块肉就掉在了桌沿上,继而掉在了她那优雅的黑色裤子上。
陈娇娇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红,又在下一瞬间变白,她的眼睛中好似饱含着火焰与海水,如此不相容,如此冲突。我从她的手中拿下电话,一看,上面显示的并不是人名,而是一串数字。我抬眼看着陈娇娇,她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黄有为。如此看来,从电话簿中删除一个人名只须短短两秒,但若要把他从记忆中抹去,真是难于上青天。
我的脑海里也有一串数字:孙小娆的电话号码。那是我在偷窥刘易阳的手机时,一下子就记住了的。
“
他怎么还有脸打电话来?
”
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不免哆嗦了。
陈娇娇颤巍巍向我伸手,示意要回电话。我没给:
“
不接,或者,我帮你接。我童佳倩轻易不骂人,但骂人的功夫并不差。
”
“
给我。
”
陈娇娇啪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
我倒要听听这个王八蛋能说什么。
”
我吓了又一哆嗦,把电话还给了陈娇娇。
陈娇娇一个字也没说,连个
“
喂
”
也没说,只是耳朵轻轻贴着电话。接着,过了五六秒钟,陈娇娇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嚷道:
“
滚。
”
伴随着这个字,她把电话摔在了地上。整个餐馆都寂静了,每个人都变成了定格的画面,我甚至看得见对面一个男人口中的食物。陈娇娇跑走了,真正如离弦的箭般跑出了餐馆,我追在她的身后,眼看着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上去,扬长而去。我马上掏出手机,拨了陈娇娇的电话,可有个女声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是啊,陈娇娇的手机还留在我身后的餐馆里,而且已摔得支离破碎。
餐馆的服务生追在我的身后:
“
小姐,小姐,那个,您还没结帐呢。
”
第六十四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7
)
整个下午,我不停地把电话打到陈娇娇的公司,不过,她整整旷工了一个下午。傍晚,我给陈娇娇的家里打电话,陈妈妈接的:
“
佳倩啊,娇娇还没回来呢,可能又遛商场去了。这孩子,好几天没买新衣服了,八成今天实在憋不住了。
”
我讪讪地挂了电话: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第二天,我还是没找到陈娇娇。第三天,我终于给崔彬打了电话:
“
这两天娇娇找过你吗?
”“
她现在怎么会主动找我?
”
崔彬的语调中不无无奈。我不由得认为,到了现在,陈娇娇在崔彬心中仍占有不小的一席之地。是啊,爱上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但不爱一个人,却需要时间。
崔彬自然而然反过来问我:
“
怎么了?
”
我答得庸俗:
“
没怎么。
”
崔彬执着:
“
你别瞒我好不好?
”
我答得模糊:
“
她最近情绪不太好,我联络不到她,有些不放心。
”
“
为什么情绪不好?
”
“
我也说不清,好些事儿堆到一块儿了。好了好了,如果她找你,你叫她打电话给我。
”
我挂了电话,不敢再听崔彬继续问下去。
而等我真正再见到陈娇娇,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儿了。而且,她是和崔彬在一块儿。
我和刘易阳开始找房了。因为有了锦锦,所以我们对房子的要求还真不是一般的苛刻,不能与人合租;阴面住怕了,两间房最好都得朝阳;不能是底层,也不能是顶层;房子不能太旧,蚂蚁蟑螂都不能有;之前的住户还得讲卫生,别回来人走了,把细菌留下;地段不能太东也不能太西,免得我和刘易阳上下班太辛苦;社区还得安全,溜门撬锁拐卖小孩儿的案件不能发生;房租最好三个月一交,押金最好等于一个月的租金,钱留在自己手下,心里才踏实。更重要的是,这个月租,非得在两千块以下。
我和刘易阳分头行动,每人每天平均跑五家中介,到了那儿,呱啦呱啦把这诸多要求一说,对方准是撇撇嘴一摇头,外加一句
“
难啊
”
,然后记下我们的电话号码,让我们回家等信儿。
婆婆在这几天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憔悴下去,我一有机会路过她和公公的房间,就会斜着眼睛往里瞟,而她准是在死死地搂着锦锦,双眼空洞,一面愁容。要说我不揪心,那绝对是假话,但我自己对锦锦的爱,早已膨胀得要爆炸了。所以这个家,我是搬定了。
刘易阳问我:
“
我们单住,锦锦白天谁看?
”
“
找个保姆,不管别的,光管看孩子。
”
我答得简单。
“
那得多少钱一个月?
”
刘易阳的脑子里在算着账。
“
两千块怎么也够了吧。
”
我估计着。
“
这么多,要不然,咱找个离这儿近的房子,白天让我妈帮着看看。
”
“
不行,妈天天抱着锦锦,到时锦锦不会爬也不会走怎么办?
”
“
你不信任我妈,反倒信任保姆?要是保姆偷懒不管抱,锦锦不是更惨?再说了,保姆给洗的衣服,刷的奶瓶,能比我妈洗的干净?你再遇上个上完厕所不洗手的,怎么办?
”
刘易阳的嘴皮子难得这么快,眼看他还要往下说,我飞身扑上前去,捂住他的嘴:
“
我就上完厕所没洗手,你好好闻闻吧。快给我闭嘴。
”
第六十五话:过生活就好比过山车(
8
)
“
要不然,让你妈帮帮忙。不必要的开销,咱们还是能省则省吧。
”
刘易阳把我搂坐在他的腿上,丝毫不在乎我的重量。
“
你成心是吧?我妈看个一天两天还行,长期拴着她她才不干,你明知道的。
”
“
哦,就许你成心给我爸下套儿,还不许我说说你妈?
”
刘易阳指的是我跟他爸说搬家的事儿。这厮,那会儿没跟我废话,闹了半天,跑这儿等着我来了。
“
得了得了,别你爸我妈的了,那都是咱爸咱妈。
”
我主动示好。
“
那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
“
先找好房子再说吧。
”
真等到了收拾行李搬家的时候,我还真不见得铁得下心来拆了锦锦和她奶奶。况且,刘易阳说的在理,自己的妈要比陌生的保姆好上千倍万倍,虽说溺爱孩子是个问题,但总好过让孩子在外人手里遭罪。可这时候,我还不好吐这个口,毕竟,我这会儿还是像嫉妒情敌似的嫉妒着我的婆婆。
硕元的台湾陶瓷精品在订货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特蕾西在庆功会上高举酒杯:
“
感谢你们的齐心合力。
”
这个所谓
“
你们
”
的我们足足有二十几口人,然而其实,促成那几大张订单的最大功臣,只魏国宁一人而已。
硕元在订货会上拿到了最靠近要道的展位,这是魏国宁自掏腰包请人喝酒外加按摩的结果。如今这市场,商品多如牛毛,大同小异,早已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回想想那诸多犄角旮旯的展位,门可罗雀,真是惨不忍睹。
其次,魏国宁对这次的精品真是下足了功夫,从成坯画坯,到上釉成瓷,他全脱口而出说得头头是道,连那几千几百几十几的窑温,他也了然于心,着实令我这个只会说
“
底蕴深厚,意境丰富,天下罕见,值得收藏
”
的文案惭愧不已。除了我,新上任的销售主管也是尴尬得双颊绯红,恐怕自己成为史上升官升得最莫名其妙,降职也降得最措手不及的一人。
不过好在,特蕾西是全然没有批判新主管,且为旧主管平反的意思的。
订货会上的小客户基本上都是爱好收藏的人士,他们那研究来研究去的眼神告诉我,台湾的艺术对他们而言,还是有新鲜的成分以及因为新鲜而产生的吸引力的。魏国宁与他们在见解上的你来我往令他们相信:如此有内涵的销售商,旗下的商品必然是一等一的好。而大客户基本上都是商人,他们的购买就像是在市场上批发萝卜白菜似的,不挑,不选,只管大概的层次和价格。最终,那些瓶子罐子还是会被那些商人分销到收藏人士的手里,或为着这样那样的目的而相赠。
总之,硕元在这次的订货会上入账了几百万人民币。
特蕾西再次高举酒杯:
“
今年的年终奖,不会令你们失望的。
”
众人欢呼。从年头坚持到年尾,为的就是这年终奖。等春节一过,必定又是一拨儿旧人走,一拨儿新人至。这是一个浮躁的年代,似乎大多数人都信奉着
“
树挪死人挪活
”
的说法。可偏偏魏国宁认为做生不如做熟,他怎么就不怕,继续在特蕾西手底下做,早晚做出事端来。
这场庆功会,最早离场的两个人就是特蕾西和魏国宁,而我童佳倩在第三个离场后,给魏国宁打了个电话:
“
你该不会正在做对不住林蕾的事儿吧?
”
魏国宁顿了顿,给了我五个字:
“
你先别管了。
”
我挂了电话,心说自己今天的酒量可真不行,喝香槟也能喝得多管闲事了。
第六十六话:辞去什么旧,迎来什么新(
1
)
眼看春节将至,房产中介的小伙子们个个归心似箭,能回老家的都回老家了,不能回的,也都处于了怠工状态。我跟刘易阳念叨:
“
给不下三十家中介留了电话,怎么一个信儿也没有?
”
刘易阳还在工作:
“
等等吧,我估计怎么也得过完年了。
”
刘易阳又忙起来了,他们公司的那个新节目,也就是由孙小娆等人主持的那个新节目,本来计划在年后开机,可电视台台长一时兴起,说第一期就定在大年初一吧,这下好了,我估计这个年,刘易阳还不得和孙小娆一块儿团聚了?
不跟家好好过年的,除了刘易阳,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公公。
公公是在全家人一块儿吃晚饭时开的口:
“
今年春节,我要和几个老同事出去旅游。
”
奶奶对
“
旅游
”
一词并不敏感,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继续吃她的饭,而我,刘易阳,还有我婆婆,则都不约而同愣了一愣。
“
谁过年不是在家过啊?你怎么大过年的去旅游?
”
我婆婆最有反驳的立场。
“
有个老同事的儿子在旅行社工作,春节能给我们优惠。
”
“
哪个老同事?
”
“
老张,你不认识。
”
可不么,老张老李老王,冷不丁这么一说,谁认识谁?就算认识,也是认识一大把。
“
行,去吧,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要搬走了,你也不在家过年了,行,都走吧。
”
婆婆毫无征兆就火了,把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当啷啷好几声,惊醒了正在房间里小憩的锦锦,锦锦哭了,婆婆也哭了,哭着回了房间,抱着锦锦一块儿哭。那祖孙二人抱头大哭的画面壮观极了,仿佛这家中遭遇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一般。
公公也火了,他从来就不是吃硬的人。他也撂下了碗筷,离开了桌子。不过,他没有回房间,而是从衣架上摘下大衣,开门离开了家。那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震得连汤盆儿里的汤都仿佛不平静了。
“
怎么了这是?
”
奶奶一头雾水。
“
爸说过年要跟老同事出去玩儿。
”
刘易阳把话翻译得直白。
“
他要去就让他去,
”
奶奶吃饱了,站直身:
“
这也吵,有什么好吵的。
”
说完,她慢悠悠回了房间。
在这个刘家大家长心中的天平上,一百个我婆婆,也抵不过一个我公公的分量,就像一百个我,也抵不过一个刘易阳一样。真不知道她过去受了多少歧视,多少不公平待遇,才会有了如今这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这在个家中,她一天说不到十句话,但几乎句句压迫着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女性。公公是她唯一的骨肉,她又何尝不希望能和他共度佳节?可她是女人,她哪里有说话的份儿?
“
你认识老张吗?
”
我问刘易阳。
“
不认识,干吗?
”
刘易阳反问我。
“
你不认为这事儿有蹊跷?
”
我忍不住多嘴,因为我忍不住为我那寂寞的婆婆不平。
“
你想说什么?
”
刘易阳也一头雾水了。
“
没什么。
”
我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能把头发挂在我公公大衣上的女人。
第六十七话:辞去什么旧,迎来什么新(
2
)
再见到陈娇娇,是在大年三十儿。她在上午十点给我打来电话:
“
童佳倩,出来见最后一面吧。
”
我吓了一哆嗦:
“
娇娇,你干什么你?
”“
哈哈,我是说,出来见今年的最后一面吧。
”
陈娇娇爽朗的笑声几乎毁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听力。
我没心思打探她
“
死而复生
”
的内幕,先面对现实:
“
我这上着班呢。
”
“
都到年根儿底下了,你还上班?你们公司可真没人性。
”
“
我们这叫制度规范。
”
其实说白了,就是占便宜没门儿。
“
真邪门儿,你那儿规范,崔彬那儿也规范,合着就我们公司乱套,我们那儿人都走干净了。
”
陈娇娇的口气又跟从前一样,活似小鸟了:
“
那中午吧,我和崔彬找你去,他下午也歇了。
”
等我纳过闷儿来,陈娇娇早就把电话挂了。崔彬?她这张口崔彬闭口崔彬的,是怎么个意思?还要和他一块儿过来?那人家那在读研究生怎么办?陈娇娇说的对,邪了门儿了,魏国宁和特蕾西好像藕断丝连,而她陈娇娇和崔彬难道也重归于好了?
中午,陈娇娇果然和崔彬一块儿现身了,而且,陈娇娇的手还插在崔彬的臂弯中,两人相依相偎,活似比翼鸟,只不过,陈娇娇像男人似的大大咧咧,崔彬反倒像小娘子似的羞羞答答。
“
你们俩又搞到一块儿了?
”
跟他们认识得太久了,我实在无须注意措词。
反正他们也不在乎,至少,陈娇娇对我的这个
“
搞
”
字毫无异议:
“
我就像一个美丽的风筝,不过我那根线的尾巴,永远攥在崔彬的手里啊。
”
陈娇娇说得实在不要脸,把自己放在一个如此谦卑的位置上,简直和她以前判若两人。我不禁想到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的胡媚娘,怀疑是不是有个容貌不佳但对崔彬一片痴心的女子,借了陈娇娇这光鲜的躯壳,站在这儿跟我对话。
崔彬的在场,让我纵然万分想问问陈娇娇有关那天黄有为的来电,以及她失控的事儿,却无从开口。我料定,崔彬还不知道黄有为的存在以及陈娇娇的
****
,因为他眼中那自然的愉悦,是毫不做作,毫不勉强的。
“
吃饭去,我们请。
”
陈娇娇用另一只手挽上我:
“
说好了啊,别找便宜地儿,别给我们省钱。
”
“
你们?你们?陈大小姐,你给我句准话儿,你是不是给崔彬名分了?他以后是不是能以你陈娇娇男朋友的身分自居了?
”
“
这话你得问他,在我和那研究生之间,他到底选谁啊?
”
“
你选谁啊?
”
我隔着陈娇娇,探头问崔彬。
“
我和她没什么的,就见过两次面,后来就没联系了。
”
崔彬这话完全是对着陈娇娇说的:
“
我和她都太内向,面对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
“
哼,
”
陈娇娇一甩头:
“
我管你们呢。
”
真不知道是不是已婚妇女因为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油盐酱醋茶,还有孩子的吃喝拉撒和严防小三儿上,就渐渐在男女感情的领域上变成了外行。我越来越不懂了,抛开魏国宁对特蕾西的感情不谈,就这连她屁股上有颗痣我都知道的陈娇娇,我也看不懂了。要说她因为崔彬的远去而头一次懂得了珍惜,因为吃了亏而头一次长大,这都是情理之中,人之常情,那眼下的她,完全像是经历了时光倒流似的,像是不曾栽在那黄有为的手里,也不曾长大,却幡然安于崔彬的怀抱,这太让我讶然了。
第六十八话:辞去什么旧,迎来什么新(
3
)
“
换手机了?
”
吃饭时,我这么问陈娇娇。
“
是啊,之前那个摔了。
”
陈娇娇又吃上素了,嘴里嚼着荷兰豆若无其事道。刚刚,崔彬给她往盘子里夹了一块儿牛肉,她一撇嘴,来了一句:
“
快拿走,你几时见过我吃肉了?
”
的确,上回她好不容易要了一盆猪肉炖粉条,结果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摔了,陈娇娇可真会轻描淡写,脸上毫无异样。
“
你哪天联系上她的?
”
我又问崔彬。
“
就今天早上,是她联系的我。
”
崔彬老实作答。
“
哎呀,你怎么那么啰嗦?
”
陈娇娇堵住了我后面的问题:
“
来,干杯,庆祝我们重获三人行,不对,今天少了刘易阳,我们应该是四人行。那就让我们举杯辞旧迎新吧。
”
说完,陈娇娇一口气喝光了她杯子里的柠檬汁。那明明是柠檬汁,却好像酒似的,令陈娇娇无比亢奋。
也罢,眼看这一年就要成为历史,我和陈娇娇还是要好的姐妹,我和刘易阳还是恩爱的夫妻,而陈娇娇和崔彬也还有希望,这就足以值得庆幸了。别的,那些不愉快的,不如就让它们见鬼去吧。
下午,我提早下班,在回刘家之前,先回了娘家。
天还亮着,已有人陆陆续续放炮了。我妈在门上窗户上贴了福字,图个吉利。我一进家门,脱了鞋,连大衣都没脱,就把手里的两大包零食往我妈怀里一塞:
“
妈,我不待了。这些都是我个人认为最好吃的,春节晚会是越来越没劲了,边看边吃还凑合着。
”
我妈腾出手来拽住我:
“
你着什么急啊?进来,怎么不得暖和暖和再走。
”
“
我这急着回去准备年夜饭呢。刘易阳今天还加班儿,我公公也不在,家里老弱妇孺,全指着我呢。
”
“
什么什么?大过年还加班?你公公上哪儿去了?
”
我的话令我妈应接不暇。
“
哎呀不说了,初二我再过来。
”
结果,我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把零食往旁边一撂,一把就搂住了我:
“
生闺女有什么好?过年还得上人家家过去,还得下厨房。你说说,你要是在家过,哪用得着你啊?
”
听我妈这么一说,我也快哭了。我用力拍拍她的背:
“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搞这么煽情干什么啊?
”
我妈还缓不过劲儿来:
“
等以后锦锦嫁了人,你就明白了。
”
我爸从书房走了出来:
“
佳倩,来了。
”
“
什么来了,她这都要走了。
”
我妈真抹出一把眼泪来。
“
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
我爸捏了捏我妈的肩,以赐予她力量:
“
佳倩,房子的事,你和易阳决定了?
”
“
嗯,决定了。租房住也有好处,选择的面儿大,全京城任我们选啊。
”
我没提刘易阳的自尊,更没提房产中介跟我们说的
“
大海捞针
”
。
“
您跟我妈看跃层去了吗?
”
“
看了,哎哟,可真气派。
”
我妈一说这个,可来劲了:
“
以前就在电视里见过,真没料到自己还能住上。
”
“
嘿嘿,妈,等您住上了,您跟我爸可就离千万富翁不远了。
”
我打趣她,好让她欢欢喜喜送我走,关上门。
第六十九话:辞去什么旧,迎来什么新(
4
)
刘家冷冷清清,除了锦锦身穿一身我买给她的大红小棉袄小棉裤,其余的跟平常日子没什么两样。奶奶和婆婆谁也没添置新衣,而我这个正值二十五岁的少妇竟然也没有。这几天我一直在劝慰自己:等减了肥再说吧,要不然买那么大号的,也穿不出什么彩儿来。等到给锦锦买新衣服时,我就完全释然了。那一刻,我充分体会到,只要她拥有了,就好似,甚至胜似我拥有了。
刘易阳打电话来:
“
我争取在十二点之前回家。
”
为了迎合新年的欢乐气氛,我抛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那个
“
思
”
劲儿,强颜欢笑道:
“
十二点?你是灰姑娘吗?
”
“
我是灰太狼。
”
刘易阳也配合我开玩笑。
“
灰太狼是什么玩意儿?
”
“
佳倩,你可真土。喜羊羊知道吗?你要是连这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跟锦锦交流?好了,不说了,我早完事儿早回家,挂了。
”
我蹑手蹑脚推开我婆婆房间的房门:
“
妈,您知道喜羊羊吗?
”
我婆婆指了指锦锦小床上的小枕头:
“
喏,这个羊就是喜羊羊。
”
我走过去仔细端详:
“
就它?
”“
是啊,我去买这个的时候,人家售货员跟我说,小孩儿都喜欢这个羊。这好像是个动画片里的人物。
”
这好像是头一次婆婆给我上课。
我退回厨房去,自我检讨:看来我这个提倡科学喂养,现代教育的妈妈,其实连最基本的功夫都没下到位。而我那看似只会抱着锦锦哦哦哦的婆婆,如今倒还认识了个喜羊羊。这要真到了锦锦沉迷于动画片的年岁,我和她的对话大概就基本等同于鸡同鸭讲了,那还谈什么教育?
奶奶房间里的电视播放着热热闹闹的春节节目,反而对比得刘家冷冷清清。我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切熟食,加工半成品,以求尽快端出四凉四热八道菜。纵然这会儿加上锦锦,我们一共才四张嘴,可这大年三十儿,实在不好太过凑合。
我都不知道奶奶是在何时挪到厨房门口的,我背对着门口,冷不丁就听见奶奶说:
“
一屋子的女人。
”
我扭脸,手里还举着菜刀:
“
这太正常了,天仙配里不还唱呢吗,你耕田来我织布,这女人啊,往往是在家主内的。
”
“
这要是有个男娃娃,家里多欢喜。佳倩啊,你和易阳。
”
“
停停停,奶奶,我们真的不会再生了,至少近五年之内,绝对不会。
”
我挥舞着菜刀,大有不容人反驳的架势。
奶奶不再多言,只是郁郁寡欢地倚门而立。这是她的智慧,她知道,我童佳倩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谁要是企图从我身上牟利,最好是采取慢慢渗透的法子。比如,她就是靠着那松弛的皮囊配合上这副凄凉而绝望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唤醒我心中尊老爱老的优秀品德,渐渐引领着我为她做牛做马的。
怀着锦锦那会儿,她早就从我的生理反应以及肚子的形状上看透了锦锦的性别,以至于到了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面时,她还能心安理得让我五层楼楼上楼下给她买栗子拎苹果,最过分的是,她嫌洗衣机洗衣服不干净,非让我给她手洗,手洗还不行,还得用搓板儿搓。我当时就问她:
“
奶奶,你是惦记着让我用脖子顶着搓板吗?
”
有关奶奶的状,我是没少跟刘易阳告。刘易阳一脸不相信:
“
是吗?
”
我抬腿就给他一脚:
“
是妈?我还是爸呢。你说,我有必要跟你面前诬蔑一个老太太吗?
”
刘易阳卑躬屈膝:
“
没有没有,我的老婆大人,您可别动了胎气。
”“
动了就动了,反正是个不讨喜的丫头。
”“
什么话?女儿是千金。
”
刘易阳对我的爱,对我肚子里那不管是男是女的小生命的爱,是我在刘家的全部财富。他的那份爱,并不是一句两句
“
老婆大人
”
或
“
千金
”
,而是那在厕所里顶着搓板洗衣服的背影。后来有一天,奶奶终于发现,她那洗得并不太干净的衣服,竟是出自她那宝贝金孙的双手,又惊又悔险些背过气儿去。
第七十话:辞去什么旧,迎来什么新(
5
)
锦锦的降生,令我对奶奶的眼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在产房里,我没少对老天爷祈祷:请赐给我个儿子吧。这倒不是因为我不爱女儿,而是我憋足了气,想让奶奶惊掉了老花镜,悔掉了下巴,想让她因为怠慢了重孙而捶胸顿足,可惜,没成功。而更不凑巧的是,就在那天的早上,奶奶还在下楼时坐了个屁蹲儿,导致在我坐月子的期间,她也只能与床相伴。我看得出来,她看锦锦的眼神,简直就像看个扫帚星。
“
奶奶,您去瞧瞧锦锦,她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比男孩儿身体还壮,嗓门儿还洪亮,不信您瞧一眼去。
”
今天,我心血来潮,盼望一幕合家欢。
不知是我手上菜刀的作用,还是那窗外的鞭炮声也鼓舞了奶奶的心潮,反正她真的听从了我的话,扭身挪向了婆婆的房间。而我也不由自主跟在了她的身后,当然,我先撂下了菜刀。
锦锦正在和婆婆玩儿拨浪鼓,一人拿一个,摇得是无比兴奋,毫无乐感。见奶奶推门而入,婆婆竟一怔。想想也是,奶奶真是难得屈尊莅临。这会儿,锦锦正躺在公婆的大床上,笑得小脸儿如新衣一般红艳艳。锦锦一偏头,盯住了她的太奶奶,随后,她就咯咯咯笑成一团,小胳膊小腿儿也忙活得令人眼花缭乱。我心说,这孩子还真争气,如果喜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讨不到太奶奶欢心的话,那从今以后,也省得我再给她们之间架设桥梁了。
奶奶笑了,笑得很浅,笑得很不情愿,可她终究是笑了。见了这一幕,我险些哭了。
“
妈,您看她跟阳阳小时候简直一个样儿。
”
在孩子的问题上,我婆婆是我的同盟军。我们把锦锦当个宝,就巴不得四处献宝。
“
这眼睛,这嘴,是像。
”
奶奶对锦锦越凑越近。
“
女孩儿就是像爸爸,长大了也爱和爸爸亲。
”
我在一旁补充说明。
锦锦还在笑,嘴里咿咿呀呀的,贫气得要命。奶奶缓慢地从衣兜里掏出手,颤抖地伸向锦锦,终于,碰上了锦锦那手感堪比丝绸的肌肤。而这时,锦锦那粉嘟嘟的小嘴儿一噘,竟嘬出一个响来,好似亲了她那太奶奶一大口。
奶奶乐了,乐得嘎嘎嘎的,乐得皱纹更加深邃,双手颤抖得更加剧烈。这个孤独的老人,养育了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而他们都早已硬朗得不再会承欢她的膝下。而锦锦,她是个天使,她手上握着打开我们心门的钥匙,只要你不抗拒她的靠近,她就会把开阔和灿烂赐予你。
等我做熟了饭时,奶奶,婆婆还在一左一右逗弄着锦锦。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这小宝儿可真乖。不光是乖,还机灵呢。阳阳小时候也是,见人就笑。哎,一晃阳阳都这么大了。这不是又有小的了吗?可惜是个女娃娃啊。女孩儿有什么不好?妈,您一辈子都是带男孩儿,这换个样儿,多好。
夜色已黑漆漆了,窗外烟花不断,鞭炮声不绝于耳。我童佳倩平生第一次认为,过年的喧闹太肤浅,平和的温馨才最可贵。
八道菜剩下了六道半,我们这三个妇女同志的胃口,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电视上没完没了的歌曲大联唱和聒噪的相声小品,实在是唤不回奶奶那已远去的青春,早早地,她就倦极睡去了。临睡前,她攥了攥锦锦胖乎乎的小手,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已实属难得。
锦锦吃了个饱肚儿,也知足地睡去了九霄云外,我和婆婆守在她的小床边,仿佛哼哈二将。有了窗外的喧嚣,我和我婆婆的谈话就俨然成了
“
轻谈
”
,并不足以影响她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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